《鋼琴教師》的性、毀滅、與權力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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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由伊莎貝·雨蓓主演的《鋼琴教師》摘獲坎城電影節最佳男女主角獎,以及評審團大獎。
1983年出版的小說原著,不只有電影當中最吸引目光的性與謊言,還有權力遊戲所造成的自我毀滅。
強勢帶來壓抑,反擊帶來奇異的力量
1996年,兩個前FBI探員結合實際經驗跟理論探索,寫成了《心理神探:美國聯邦調查局系列犯罪破案揭秘》一書,分析了所有犯罪在破案之前最該關心的切入點是:動機。這本書直接被改編成電視劇《心靈獵人》,並啟發了十五季《犯罪心理》的拍攝。
這本書提醒FBI跟所有讀者一件事情:過去我們認為壞人的壞是天生的,但是,現在壞人的壞是被觸發的,就像開槍扣版機才會讓子彈射出。這個觸發的原因跟當下的人事時地物,都有關連。觸發之所以會發生的原因,就是動機。
我們經常認為德國人一絲不苟,條理分明。他們絕大多數人也的確如此,而且應該說,德語地區的人都有這樣的特質。德語文學當中有兩個頂級創作者,他們的創作動機都很特別而強烈。
出生在奧匈帝國統治時期的布拉格的卡夫卡,始終活在強勢並輕蔑對待他的父親陰影之下。他對生活所產生的孤獨感,恐懼感,陌生感,轉化成筆下人物面對困境的無法抵抗。譬如,《變形記》的主角變成甲蟲,《城堡》的主角永遠找不到城堡。
2004年成為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奧地利女作家艾芙烈.葉利尼克(1946-),她的創作動機來自強勢母親所帶來的創傷。卡夫卡的父親一輩子都在羞辱他,艾芙烈.葉利尼克的母親在帶給她恥辱感的同時卻又百般呵護她。
真實生活始終在閃躲父親的卡夫卡,作品帶魔幻感而且有哲學意味。艾芙烈.葉利尼克選擇用強勢反擊強勢,諾獎給出的得獎獎理由是這樣說的:「她用超凡的語言以及小說中表現出的音樂感,顯示了社會的荒謬以及它們使人屈服的奇異力量。」
她的創作衝動,來自一種巨大的仇恨
有記者問葉利尼克:我們很想知道,你寫作的衝動來自哪裡?
葉利尼克的回答是:「我創作的衝動來自一種巨大的仇恨,一種針對社會現實產生的廣泛仇恨。我遭受的一切不幸,無論是男人還是我的私人生活,我都會將其拔高到一個更廣泛的層面。」
葉利尼克到底遇到什麼可怕的傷害,讓她個人跟創作帶有那麼強大的仇恨氣場呢?
她的父親是個有特殊研究專長的猶太人,二戰期間為軍工廠服務而存活了下來。這個經歷在戰後觸發的痛苦,讓他晚年在精神病院度過。按照葉利尼克的回憶,她和母親去看他,最後道別的時候,父親會用手遮住臉部,對自己的苟活感到羞愧。
42歲才生下她的母親,從小就發現她有音樂天賦,於是就將全副心力都投注在培養她成為音樂家的工作上。別的小孩在聽流行音樂,在玩,小艾芙烈.葉利尼克只能在琴房裡練琴。許多從小被培養的音樂神童也都有過同樣遭遇,她不一樣的地方是,人生只有音樂跟母親。父親缺席,正常生活是不存在的。
她念中學的時候,就跳級被維也納音樂學院接受進入學習作曲。接著到維也納大學修戲劇和藝術史,最後拿到音樂的碩士學位。葉利尼克沒有從事音樂表演活動,而是用文字來演奏她的音樂。
強勢母親讓她患上害怕人群的恐慌症,1968年第一次發作的時候,她有一年時間只跟母親相依為命地待在家裡。2000年第二次發作是因為96歲的母親過世,已經結婚的葉利尼克一樣有很長時間不敢出門。
母親在她成長過程所加諸的言語和態度冷暴力,讓葉利尼克對於威權非常反感。她在作品裡,往往會對威權做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反擊。
可能出現讓人不適的畫面對話,請斟酌
葉利尼克寫小說,也寫舞臺劇跟廣播劇的劇本。她寫過仿莎士比亞以帝王為主角的「國王劇」。而寫的創新題材「公主劇」,則是把童話故事和歷史現實中的著名女性搬上舞臺。一般人提到葉利尼克,馬上會聯想到的作品則是《鋼琴教師》。
年近40歲的鋼琴教師艾莉卡,常年與母親生活在一起並同床而眠。母親從小就制定培養她的計畫,掌管她的生活,學習,教學。只要有機會,母親就會用言語嘲諷她。但是,「她一邊咒駡母親是卑鄙的壞蛋,一邊心裡企盼著母親熱烈地親吻自己一下,立即向自己和解」。
小說裡面說艾莉卡就像石膏一樣,隨時可以被母親擊碎,加水調和再重新捏出來,等著下一輪回的開始。母親覺得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女兒只要聽信母親一個人」就好。
就像小黃鴨被壓到浴缸底下,放手之後,就會從泡泡當中冒出來一樣。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艾莉卡選擇的是自殘與偷窺,她一個人自助化解燃燒的情緒和欲望。她會去公園看情侶野合,隨身包包有刀片可以在廁所拿來刮傷那裡。
有個年輕學生抱著想征服老師的心,有心機的親近她。然後,第一次就發生在廁所裡面。接著,他們彼此欲拒還迎,相互折磨。必須說,小說內裡裡加起來幾十頁的描述可以被列為限制級。然而,他們想掩飾,他們想繼續,他們也想情緒勒索彼此--就像正常的情侶一樣。
艾莉卡跟年輕人及母親的關係,後來會有怎麼樣的發展,我強烈建議讀者找小說一讀。或者,當然也可以找電影院來看。必須提醒的是,有些太過寫實的內容會在片頭打上,「可能出現讓人不適的畫面和對話,請酌情決定是否觀賞」,這本小說也有同樣的狀態。
她說:寫作是一種被理智控制的狂怒
葉利尼克說:「我的家庭背景使我有一種使命感 ,每當發現『極權』傾向時,我不得不大聲喊出來。」她更直言,「這是一部清算母親的小說」。
然而,我們很想問的是,為什麼艾莉卡不離開母親,為什麼葉利尼克不離開母親?
因為,這對母女是共生共榮共辱的一體。女兒從小被教育跟指導,一切都被設定好該怎麼去理解。只要扮演好母親設定好的角色跟工作,其他事情都不用擔心。問題就出在,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籠子裡的鳥也會因為聽到別的鳥的歌唱,而產生別的嚮往的。
女兒該怎麼樣有自己的看法,然後再發展並堅持成自己的定見,是「脫單」之後的兩個步驟。而首先,女兒得有想要脫離母親,成為單獨的個體的決心才行。
不少評論者說她是女權主義者,說她激進而反社會主流。葉利尼克則自稱她「是弱者的代言人,當我寫作的時候 ,我始終努力站在弱者一邊。」她說她之所以寫作是因為,「寫作是釋放壓力,以免頭顱爆炸之所需。寫作是一種被理智控制的狂怒 。」
文青熱愛藝文,把藝文當做生活情調。憤青鄙視不公不義,把藝文當做挑釁的跳板跟出發點。葉利尼克用詩意的筆觸,描述細思極恐的日常跟陰暗,凸顯對抗才是走出隧道的光之所在。
她作品的故事發展,往往是兩車加速不踩刹車相向。
我們隔著文字看主人翁的自我毀滅,難道不應該產生一些「如果不這樣,也許就不會那樣」的正反兩方思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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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閱讀跟小眾閱讀在這裡交會,看文學看社會看心理看歷史更要看,李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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