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思思

2009/06/2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時空膠囊)

民國96年9月,來了一場大颱風,屋前的街道變成一條小河。我困在家中,只能望著河水一籌莫展,天天站在窗前細數河上飄來形形色色的物件,看著它們盤旋一陣之後,往下游流去。
有一個小瓶子在窗下打轉了半天還不流走,看它還挺漂亮的,到房內找出姪兒的捕蟲網,伸出窗外,將它撈起來。
透過半透明的瓶身,看到裏面有一張紙,摺得整整齊齊。我將瓶蓋打開,拿出紙來看,一首詩,我以前很喜歡的一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九月和前男友分手,第二天也是這麼一場大颱風。
接下來的第二首和第三首也是我當年很喜歡的詩,前男友也喜歡這三首,詩的後面寫著:「思思:二十年後,我到妳家找妳,XX山的山頂村10號,這個地址我永遠記得。狗狗,民76年12月15日。」

註:

「通俗故事課」的作業:以「時空膠囊」作為事由,寫一段故事。
(民97年9月寫)

在我帶的「女性寫作班」中,以上面的那段作為故事的開頭,請學員接著寫


這是我寫的

這個狗狗是誰呢?為什麼抄了這三首詩?如果只有一首的話,我還不覺得什麼,一連三首都是我和他喜歡的,難道是他嗎?他有個小名或外號叫「狗狗」嗎?沒聽過,筆跡也不是他的。
我再仔細看那瓶子,原來外面還貼了一張很小的標籤,剛剛沒注意到,寫上細小的字:「民國96年12月15日打開」喔!我提早打開了它。街道上面的村莊因為土石流全毀,這瓶子的主人還活著嗎?
我一直將這事放在心上,百思不解,如果狗狗是他的話,他在跟我分手後三個月就對另外一個女孩許下了二十年之約?當年的打擊和傷害又回來了。
颱風過後,禁不住好奇心,在十二月底開車出差時,特地彎到了XX山,找山頂村10號。
很容易找到了。有個年輕男孩來應門,「請問思思在嗎?」我想了很久要怎麼問第一句,「她不在。」簡單地回答了三個字,就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的意思,我心裏浮起了「年輕人」、「小孩子」XX的詞,只好自己開口:「我是她朋友的朋友,他託我來看她的。」從不說謊的我,為了這句謊話自己在家裏練習了許久:「請問她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他看了我一下,面無表情地:「她不會回來的,她已經死了。」我腦中悶哼了一下,事先在日記上沙盤排演了許多的可能對話和場景,就是沒有這一條,心裏有點慌,接下來要問什麼呢?他仍然站著,沒有要問我話的意思,問這小孩沒用,還是找大人吧:「請問你爸爸在嗎?」
「他到山裏面種水果,很多天才會回來。」這是到目前為止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我心裏的那股好奇整個洩了氣:「謝謝!」轉過頭要走,等等,我大老遠跑來,一點疑問都沒解,就要這麼空手而回嗎?不,「請問你家裏還有什麼人呢?」
「沒有。只有我和我爸。」
「爸爸叫什麼名字呢?」
「李英名。」
「你的名字呢?」
「陳茂林。」喔!不同姓。
「你在唸書,還是工作呢?」
「我農校剛畢業,和我爸一起種水果。」
我的腦筋突然靈活起來:「你和媽媽姓。」
「是的,我媽是獨生女,爸爸入贅,這片山林是外公留下來的。」
「媽媽過世多久了呢?」
「幾年了。」
「你和爸爸一起過日子很辛苦。」
「不會。」我真的受不了他那股冷漠的神情,只好謝了他,告辭了。
回家後,我在網路上廣發尋人啟事,並請朋友以連鎖信的方式幫忙轉信:「尋找狗狗,你還記得二十年後要去找思思嗎?」並將那三首詩抄了上去。
半年後,接到一Email:「狗狗好像是我以前的同事,我記得當年他有個女朋友叫思思。」發信者署名「大木」。我看了心中大喜,馬上回信:「狗狗現在在哪裏呢?他還記得這個約定嗎?」
「他後來離職,我們就沒再聯絡。」
「麻煩你想辦法找到狗狗,有個東西要還給他。」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我要不要說出來呢?先抄了一首詩過去,別的字都沒寫,「這首詩很美,以前我很喜歡。」他這麼回著,喔!真的,第二首,也喜歡,第三首,忘記了。
我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通著Email,問問狗狗和他同事時的情形,以前那公司叫什麼名字,XX─啊!哪個學校畢業的,XX大學-喔!形跡越來越可疑。
我一再問他找人的進度,問一次,就向我報告一次,表示他有在找,只是回信的速度越來越慢,字也越來越少,有天我接到:「難道你就是思思本人嗎?」我愣住了,從沒這麼想過,回他:「不是。」
他接著寫:「如果找到他,告訴他,會不會破壞他的家庭呢?」令我哭笑不得,「不會的,思思永遠不會去找他,也不會破壞他的家庭的。」
「為什麼一定要找到他呢?」
「因為要還他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這下怎麼回答呢?我想了兩天:「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又沒偷看。」這一陣子說的謊比起我活到現在為止全部加起的還要多,我還準備了一本簿子將說過的話記起來,免得前後予盾。
他沒回信,我自己心虛,工作也忙,幾度想放棄的念頭又起來,自己這麼做到底為的是什麼?就沒再問他,沈寂了一陣子。不知過了多少,「我找到狗狗了,我將他的Email轉給妳,妳自己問他。」哇!真的,我的士氣又高昂起來。
他記得思思,不過已經忘了瓶中紙的事了,我在Email上幾度跟他詳細描述瓶子的形狀、顏色,並將紙上的字掃描傳過去給他,也告訴他我家的地址和位置,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當年和大木坐在隔桌,看到大木桌上有這麼三首詩,覺得好玩,就抄下來送給思思,思思是獨生女,她爸要求他入贅,他不願意,加上出國一直是他的願望,思思無法和他同行,只好忍痛分手。
不久後,他離職,接著出國。回家整理行李時,隨手寫下那個二十年之約,他家就在我家上面的村子裏,不過家人早搬離了。我告訴他上次颱風村子全毀的事,他也唏噓不已。
「那這個瓶子要怎麼辦呢?」故事聽完了,這個瓶子要歸何處呢?「當然將它丟掉就好,那是隨便寫寫玩的。」
「怎麼可以?它承載了這麼一段美麗的故事,怎麼可以丟掉呢?」
「那隨便你處理好了。」看來他一點都不在意。
「我一定要將它還給你,你什麼時候回國?」
「不知何年何月。你怎麼那麼固執?」有嗎?我給他的印象是「固執」嗎?是啊!我為什麼將這事看得那麼重要呢?我啞口無言。罷了!將它丟進抽屜角角,不要再說了。
沒想到一個多月後,突然接到他的告知:「我臨時有事要回台灣一趟,很久沒回去了,事情辦完後,可以跟妳碰個面,妳不是要還我瓶子嗎?還是已經丟了呢?如果丟了就算了。我也會和以前的同事碰面……」
我幹嘛要跟你碰面?你不是一點都不關心,毫不在意嗎?倒是大木……
我轉向大木詢問、確認,狗狗也跟他說了這個消息,「我想託你將瓶子還給他,你哪天有空?我們約個時間、地方碰面,我將瓶子交給你。」看來他興趣缺缺,但也推辭不了。
我到了約定地點,一看,差點昏倒,他就是前男友。我這時才知道,他媽當年因為某個原因強烈反對我們來往、結婚,大木無力抵抗,找了一個很爛的理由和我分手,第二天的颱風大雨,我認為是老天為我流的眼淚,只是它洗得掉我心上的傷痕嗎?
「我後來和我媽喜歡的人結婚。幾年前,她提出離婚的要求,我坦然接受兩個人不適合在一起的現實,平和地將事情做最好的處理,恢復了單身……」我看著他,看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我將過往的人生做了很多很多的檢討──,對了,妳後來結婚了嗎?」
「沒有。」我簡潔地說了這兩個字。
他滿臉歉意:「我知道我說這些話都是多餘的。如果是因為我而害妳沒結婚的話--,其實這個錯誤已經對我做了夠多的懲罰了。」我看著他,他還要說什麼?「我在檢討我過去的種種之後,開始用『大木』這個名字,希望能像大木一樣堅強地撐起自己的生活。」他看著我:「我已經儲備好力量,要走自己的路──」他又停下來,鄭重地說:「我可以重新追妳嗎?」
我噗哧一聲笑出來:「你不覺得今天問這個問題有點太早了嗎?」
「是啊!言之過早,言之過早。」他也尷尬地說,「妳為什麼要用假名,害我們經過了那麼多波折才重逢。」
「你不也是用假名嗎?其實我早就懷疑是你了。」
「是喔!」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註:

我帶的寫作班,所有的活動我都參予,也跟著寫,從文字遊戲或接著寫中產生我自己的作品。我覺得這麼做很好玩,也很奇妙,會產生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作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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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的生活平順,但我覺得不對勁,偶而碰到一、二位和我一樣,不滿意現狀的,但是我們也說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經過多年的摸索,終於清楚了,身為女性,育兒和照顧家庭這種從古到今被視為女人理所當然的職責,跟實現自我是有很大的衝突。今天,為了延續生命和享受家庭,女人如何發揮自我?是需要探討和實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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