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疏離與溫柔：《小世界》

《小世界》是比利時導演巴斯・德沃斯（Bas Devos）2023年的新作，榮獲柏林影展邂逅單元最佳影片，以淡雅冷靜的風格精準詮釋現代人類的「無根」狀態，男女主角皆隻身在異地工作，故鄉是安全感的象徵，卻與生活的「此處」相距甚遠，反而成為一種「他方」。

男主角深受失眠所苦，夜夜在空蕩街道上遊蕩，看盡了城市的背面，夜晚的靜默是窒息的。他找不到歸屬，沒有方向，甚至必須道出「這裡是我家」才能強迫自己安心，卻更顯露出與世界的疏離。就像口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種子，沒有名字，只能依著風的吹送生滅，無處著陸。女主角患有失語症中的忘名症，無法叫出日常生活中事物的名稱，縱然對感覺極其熟悉，卻會突然想不起它們的名字。

即將展開假期的男主角，為了清空冰箱，於是將剩餘食材煮成一鍋樸實無華的湯，並逐一分送給朋友與親人。在與人用「湯」對話的行動中，這一碗碗為了離開而熬的湯，是拆掉現狀，重新找回真實自我的過程。

當男主角與女主角在森林中偶遇，兩人在苔蘚的小世界裡安靜靠近。如同掌心螢火蟲所發散的光芒，生命的靈光如夢似幻，只是輕輕地相互存在，卻重重地救贖了彼此。輕重之間，是宇宙中凝縮的幸運。

女主角終於找到自己的顏色——綠色，與男主角入眠的景象隱晦地呼應，一片陽光中蕩漾的葉子，虛晃著世界的溫柔，眼前是滿滿的綠色；男主角最後決定留在這座城市，不再飄搖——他已尋得自己的名字。當他燉了一鍋新的湯送給女主角，一場新的「對話」於是開展。電影收束於女主角欲開口的剎那，這次，我想她會一直記得他的名字。

《小世界》在攝影與聲音製作上皆令人驚艷。除了光影的流動，導演將篇幅留給近距離的植物態樣捕捉，蜷曲的、傲立的、舒展的，各式各樣的生命在畫面裡；人類的聲音時常缺席，但大自然的聲音卻永恆常駐，細密地圍繞著觀者，閉上雙眼，你將置身於一片森林。

從前期的疏離到末尾的溫暖，本片大量使用定著的鏡頭，觀者化身為「觀察者」，看著電影中的角色，同時觀察著自己。導演輕柔化解現代人類的疏離困境，終於能好好入睡，做一個洋溢著綠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