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日麗》—夏日裡的漫長告別

還記得去看《日麗》前，我和友人在外場等待，一位女性長輩坐在旁邊和我們搭話，她表示正準備進場看《光影帝國》，剛看完《日麗》但不甚理解，如果有機會希望還能遇到我們，告訴她《日麗》在說什麼。

然而，我們當然沒有在散場後遇到她。但時隔數個月，我想無論用什麼言語表達我在看《日麗》的感受，都不足以自己發自內心心領神會。因為導演所傳達的僅只是一種「感覺」，她留給觀眾偌大的想像空間，就連父親抑鬱的原因都未清楚交代。

11歲女孩蘇菲和爸爸卡倫在土耳其度過暑假，炙熱的陽光、柔軟的細沙、湛藍的海水、青少年的賀爾蒙都在這兩個月中深刻烙印在蘇菲腦海裡，兩人如同兄妹一樣的親近，但在耀眼的閃動的夏日裡，卡倫的雙眼卻流轉著難以壓抑的悲傷。

他或凝視或躺臥在土耳其圖騰地毯上，彷彿把自己人生故事都融進地毯裡。他會獨自打太極或帶著蘇菲一起，試圖用太極拳緩慢與流暢的氣韻撫平心中的洶湧。觀眾們看著卡倫堅定的走入夜晚的海中，浪花拍打聲挾帶濃烈的哀淒，當我們以為他將從此消失在土耳其海岸時，轉眼蘇菲終於打開房門，只見卡倫全裸躺在大床上，觀眾也隨之鬆了口氣。

在土耳其的最後一天，蘇菲藉機給卡倫一個生日驚喜，邀請景點的遊客為卡倫唱生日快樂歌，但卡倫卻面無表情，或許尷尬，或許生日勾起他童年的回憶，他呆站在原地。畫面淡入他裸身的背影，正式揭視卡倫的抑鬱，哭泣聲切換成背景音，留下明信片上的’’I love you so much. Never forget’’，隱喻卡倫的告別。

蘇菲像一般孩童一樣不願結束這個帶給她既通透又明亮的暑假，她忍不住吐露想永遠待在渡假村的願望。經過的服務人員替他們拍下一張合照，拍立得逐漸顯色，為他們的這段旅程留下唯一一張照片。

說起蘇菲，11歲的女孩怎能讀懂父親的憂傷，就像兒時我們無法理解自己的父母如何餵養我們長大，他們的付出與犧牲。更何況全片隻字未提壓垮卡倫的最後一根稻草究竟是什麼。

但蘇菲擁有孩童的稚氣與調皮，同時也有超齡的成熟。他有時也得忍受父親的執著或粗心，因卡倫酣睡沒辦法進入房間內，也不埋怨他，甚至在進房後替他蓋上被子。只在隔天輕鬆地說句沒關係。卡倫在照顧蘇菲的同時，蘇菲也用她的善解人意和貼心照顧著卡倫，連陌生人都誤以為他們是兄妹。

全面交叉著回憶和DV錄像，對長大後的蘇菲來說影像是她重新找回父親自殺原因的蛛絲馬跡。卡倫喜歡舞動肢體、喜歡打太極，這是他抒發悲傷的方式，但年小的蘇菲只覺尷尬和逗趣。他曾拿著DV問卡倫11歲的他在做什麼，卡倫卻堅持要蘇菲把DV關閉，並說出自己被遺忘生日後所買的紅色玩具電話的故事。或許再次來到同樣的地方，泳池、海岸、沙灘、防曬乳都是拼湊記憶中的卡倫和剖析他內心世界的一塊拼圖。

31歲的蘇菲，身邊躺了女伴，腳踩父親所買的土耳其地毯，理解了愛有很多形式。現在的她勢必流逝了一部分的天真，卻真正走入父親的憂鬱世界。電影直到最後一刻我才懂了那忽明忽暗的畫面，是蘇菲想像自己接住搖搖欲墜的卡倫和他深深擁抱如11歲時的她一樣，以過去和現在的身分與父親和解。這無非是一段追憶的旅程。

卡倫是因同志身份感到憂鬱？是困在童年記憶裡的牢籠?是什麼像褪不去的潛水衣一樣，糾纏著卡倫。但刻意臆測將打破《日麗》的敘事美感。「電影並沒傳達任何宏大的概念或複雜的議題，它的溫暖與哀愁足以共振你我心底深處，就像主角呼吸的聲響、肌膚起伏的紋理，都是拼揍電影的重要切片」而我居然在看電影時有了片刻的喘息。

對許多人來說，我們能在電影其中一個角落，某個片段找到與自己相似的輪廓，與之共鳴。或許這就是為何那麼多人喜愛《日麗》的原因。本片如同一個心有靈犀的存在，它描繪某個時刻的你我，視線被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淹沒，濛上一層厚霧，思緒也隨之落入深淵。

這部被影迷認為極為私密的作品，因每個人因各自生命體驗不同，從電影中同感主角的悲傷，只因你我的悲傷都有著相似的模樣。願我們都能遇到一個在曬紅的肌膚上，為你我塗抹修復乳的那人。

文章撰寫:白日夢瑞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