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北往花蓮的遊客,不是走穿越花東縱谷的台9線,就是飽覽太平洋蔚藍的台11線,而我獨愛的,則是依傍在海岸山脈上的193縣道。
193縣道北起新城三棧,南至玉里新民,全長近111公里,是台灣最長、也唯一破百的縣道。而這趟花蓮旅行的目標,正好座落在這條公路的南北兩端——從花蓮港出航的賞鯨之旅,以及玉里鎮的行動郵局。
這兩道風景,一個具有國際指標意義,一個則是屬於地方人文的生活文化資產,儘管我欣賞他們的尺度不同,但是兩者在某個層面來說是一樣的——都需要一點運氣,才能親眼看見。
2017年然生第一次環島,是我與193縣道相遇的起點。
在那次環島之前,每到花蓮我也只知道台9線跟台11線兩條公路,現在更是回想不起來環島時怎麼會選擇走上193縣道了。
如果是為了吃喝玩樂,那選擇途經各大鄉鎮市區的台9線比較適合;如果是為了欣賞海景、拍拍美照,那台11線則有豐富的地點供君選擇;193縣道除了山跟田以外,就是山跟田,沒有喧囂的餐廳或網美咖啡店,也沒有人人搶拍的打卡點,怎麼看都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公路,但也因為這樣,騎在193縣道上的寂靜會讓人反思、與自己對話、洗去煩惱,不知不覺間,你的心就會融入這裡的簡單步調。
193縣道沿途風景變化多端,北起就是知名景點七星潭和不時有軍機經過的花蓮航空站,近來也因為這裡太多觀光人潮,遊覽車又開不進這條小路,而有拓寬爭議,現在則是確定會動土了。
左轉上了花蓮大橋,就會是193縣道與台11線的分岔處,也是旅人抉擇命運的十字路口。走上193縣道,一旁是花蓮溪一路相伴,直到來到「米棧」這個地方才會進入蜿蜒的山路。聽聞「米棧」已久,但一直還沒機會來米棧古道一探究竟,過去東海岸水璉的居民為了與花東縱谷的居民以農作物交換生活物資,必須翻越整個海岸山脈,終點就是米棧這個地方,據說米棧也是因為居民會在這裡堆放稻米而得名。
出了山路後則是阿美族部落太巴塱,從這裡開始沿路的地景不再只單純的山色,鳳梨田、檳榔樹、文旦等經濟作物映入眼簾,一路到瑞穗去。瑞穗的瑞穗大橋也是193縣道上的一個地標,橋下正是赫赫有名、時常有泛舟活動的秀姑巒溪。
過了瑞穗後一直到玉里,就是滿滿的稻田景色,可以一覽花東縱谷的風情。5、6月有火紅的鳳凰花與金黃的阿勃勒整路相伴,搭配筆直的公路,紅黃點綴的綠色隧道總是讓人駐足停留;6月底則是稻田收割的季節,一旁的黃金稻浪更是療癒人心的畫面;稻田收割完之後,接著登場的是7、8月的金針花季,佈滿金針花的赤柯山入口也位在193縣道上。
這趟花蓮之旅的其中一道難得風景,正是在玉里的這段路上。
雖然Email、便利超商店到店已經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不過郵局仍然佇立在你我的社區附近繼續為民服務,我們對街區一角的那抹綠色招牌也是習以為常。
不過在玉里鎮卻不太一樣:因為全區地形狹長,中間又有花蓮溪穿過,整個玉里鎮被切成兩塊,靠近海岸山脈的居民如果要到鎮上的郵局辦理郵務是相當不方便,這才在193縣道上出現一道綠色身影:行動郵局。
行動郵局其實就是一輛提供郵務服務的巴士,從1988年於玉里服務至今,車輛也已經換到第三代了,每週一到五巡迴在德武、春日、松浦、觀音、東豐和樂合等6個里。
對台北人來說,要在週間抵達玉里基本上只能透過請假辦到,而且就算中華郵政官網上提供了行動郵局的時刻表,但是面對不一的郵務量、路況,還有郵務人員跟居民打屁聊天而虛度的時光,其實行動郵局的時刻表根本沒個準,只能參考用,這也是為什麼說要遇上它,還真需要一點運氣。
這趟就是請了假、起了個大早,從花蓮市區直直南奔到玉里的能雅教會——從起站點開始等,總不會錯過了吧?不過人算不如天算,路上休息次數較多,抵達玉里時已將近十點半,看看時間表,決定直接驅車前往春日派出所。
「在那裡!」還沒到派出所,遠遠地就看到行動郵局綠色的身影停留在派出所前面,我趕緊把機車停在路旁,上前端詳一番。
有點出乎意料的是,窗口只有郵務人員一個人坐在車裡,看似是在輕鬆地整理著文件,也許是因為已經到準備發車的時間了,也許是因為居民們都早早處理完事情散去了。
「你們來拍照喔?」郵務人員問我。
「對啊,請問還會在這裡停留多久呢?」曬了一路太陽,我倒是希望可以先在派出所的陰影處休息一下再走,不想馬上又追著行動郵局跑。
「大概還會停留15分鐘喔!」他笑著說。
什麼?15分鐘?時刻表果然是參考用的!
不過好在我們是一大早趕來,還不至於錯過,如果是下午時分再來的話,恐怕也不曉得行動郵局現在是在路上,還是還停在哪裡等著,如果依照時刻表在路上癡癡地等待,那可能將上演一齣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
時間一到,我們目送著行動郵局緩緩駛向下一個站點,也終於讓我一睹它在193縣道上奔馳的身影了。
花蓮行的另一個重點,同樣需要起個大早。
天剛亮沒多久,山頭尚未被烏雲覆蓋,空氣中傳來陣陣的柴油味,耳聞的除了蟬鳴鳥叫、不時震耳欲聾的軍機,還有中氣十足的引擎聲,這些都是花蓮港的日常。
台灣東海岸有條終年穩定的洋流:北赤道暖流,也就是俗稱的黑潮流經,加上花蓮外海深達千米的地形,極適合鯨豚們遷徙、捕食和棲息,每年4月至10月就是他們最靠近台灣的季節,常見的有飛旋海豚、花紋海豚,至於抹香鯨、大翅鯨、虎鯨等鯨魚更是可遇不可求。
這樣的條件下,也促成了台灣東海岸賞鯨產業的發展。每到夏季,出海賞鯨的船隻便成為東海岸的限定風景,對我來說,更反映了台灣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只要出個海,便有機會欣賞到全世界最大的哺乳類的身影,我想這也是大自然餽贈給台灣的瑰寶之一。
我前兩次登上賞鯨船雖然沒見到鯨魚,但至少都有海豚相伴,不過這趟能看見什麼仍然是個未知,畢竟就跟野生動物攝影一樣——有時候攝影師們花了一個月的努力,仍有可能空手而歸。賞鯨或許比追逐行動郵局更難掌握些。
常常看到國家地理頻道捕捉到大翅鯨躍身、抹香鯨舉尾、藍鯨換氣噴水等經典鏡頭,我也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拍到如此畫面,不過畢竟非專業攝影師,我只能跟著賞鯨船四處繞繞、碰碰在海面上的這2小時的運氣——結果,想像終究是美好的,由於當天颱風在附近作祟,長浪沖擊下在船上站都站不穩,就算吃了暈船藥仍然是暈得亂七八糟的,要是等等鯨魚真的出現了,我也沒把握有能力移動過去欣賞。
「出現了!在船頭!12點鐘方向!」解說員大喊著。
咦!出現的是鯨魚?還是海豚?我強提起精神,小步移往船頭方向靠近⋯⋯眼前出現的是一條黑色的物體載浮載沈的在海面飄移,那不平整的表面還有個鰭狀的隆起物,海面則不時有水霧噴出——那是條抹香鯨!等待了那麼多次,可終於讓我見到鯨魚的身影了!
出發前總覺得在海上航行2小時還挺久的,出海時則是暈到受不了、只希望快點返程,真正回來時,又覺得2小時實在是太少了。在這120分鐘內,我們追了3隻鯨魚,看見了2條抹香鯨,其實已經是幸運中的幸運了,這次出航的經驗是彌足珍貴。
踏上海港後,有一點我想不明白的是:怎麼以前好像都沒有在出發前有解說,甚至是解說員一起陪同上船呢?回來後仔細想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我們搭乘的多羅滿賞鯨船,特別跟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合作,除了告訴民眾鯨魚的知識外,也藉出海基會紀錄鯨魚的資料,而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的創辦人,正是小學語文課本上出現過的作家:廖鴻基。
海洋無可預約,但值得期待。
這是廖鴻基在紀錄片電影《男人與他的海》說過的一句話,也與我這趟旅行經驗有些呼應:行動郵局的行蹤不是你可以掌握的,除了事前準備外,剩下的就是運氣;鯨魚會在哪裡出現、會不會出現,也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你能做的就是降低期待的心裡,選擇以尊重、平靜的心態面對每次出航。
就算是風景攝影也一樣,到底會不會出現難得一見的「大景」,就算做再多事前準備、看再多天氣預測,大氣變化仍是沒人能說得準的,就算沒有出現心目中想要的結果,但每次征途的過程,何嘗不是一種豐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