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葬禮準備開始,下午三點半。
我被埋進了已經被鮮花堆滿的土坑。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是先丟上花,再把我放在花之上。西裝的領子弄得我的脖子發癢,這一切看著,像是好好準備了一段時間,最後才做出了這個決定。說是體面吧,不過我以為我不能擁有體面。
七月二十一號,我被下葬的日子。
人們常說,我被下葬的位置,是個沒有回憶的地方。剩下的風景就如同詩中一樣──詩情畫意。
但是我不這麼認為,即便我躺在黑色的棺材中;我仍然能因為在距離我好幾公尺之上的平原,男孩與小狗的互動使我聯想我曾經生前的樣子。那不與人親近且英年早逝的孩子,成天坐在角落,看著天花板。剩下的只有床上的那隻褐色的大狗。
天哪,這裡變得好臭。
我的手指開始發爛了,從膝蓋到鼻腔。開始有些小蟲爬了出來。不想看見的結果還是出現了。不過我並不擔心,氣味不會傳到平原上,不會給父親聞見。他不但不會聞見,我還能就這麼消失,只要時間夠長,我所留下的──是我的白骨。
八月十三號,我腐敗開始明顯的時候。
他父親很不喜歡骯髒,這個男孩也能明白。
但是從那件事情發生,男孩從來沒辦法乾淨了。
那可愛的男孩,年輕的男孩。從來也沒辦法反抗,包括他母親,那母親無能為力。她沒辦法給予她先生所想要的慾望。但是──
那男孩能。因為他是個孩子。
那父親對孩子,有所不同的態度;
而男孩給了他父親所希望的,卻再也找不回純淨的靈魂。
很明顯,事情不同了。
我的身體變得輕盈,我想是那些蟲子已經把腎臟吃乾淨了。不過不至於噁心,蟲子都在身體裡。在這裡的時間,可以讓我回想很多事情。從任何細節開始,也結束於在十六歲,下葬的細節。
男孩時常望著門口,祈禱事情趕快結束。
時好時壞,偶爾他父親在結束後,並不會再打那位男孩,或者拿食物塞進那男孩的嘴裡;但是偶爾,那男孩身上的傷口,並不是一兩天能康復的。偶爾是腿,偶爾是流不完的鼻血。
或是更糟。
我記得小時候,被送進急診室是什麼樣子。
那個時候母親哭得很徹底,但是我什麼也幫不了她。不過那個時候,事情還沒這麼嚴重,我只是不小心吞下了碎燈泡的碎片。我太年輕,什麼事也不懂。把碎片混著花生醬一起吞下去了。
據說,那幾天的時間,我是針筒進食的。像剛出生的狗寶寶,或者更糟。
「你餓了,不是嗎?」父親低聲的說:「我可以幫你,花生醬三明治好了。」
男孩點了點頭,而後父親走進了廚房,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當他出來後,那粗壯且有力的手臂上多了幾道傷痕,甚至還淌著鮮血。而那三明治?
看起來糟透了,很糟很糟。
沾血的碎片穿出了吐司,而花生醬肯定放了不久一段時間。那味道變質了。
「吃吧。」
男孩搖了搖頭。
「──吃。」
一切還是發生了。母親無能為力。
她只能跪在我旁邊,抱起我,感受我微弱的呼吸。以及那種一點一點流失;重量卻無時無刻不斷加重的對比,可能是靈魂。她不知道這回是什麼。直到父親的刮鬍刀中的刀片消失後,她才認清了一切。
同時那男孩也一樣,他不夠乾淨,他年齡也到十六歲了。他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