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妮(Cani),本名陳盈蓁,交大應用藝術研究所視覺傳達組碩士,曾任平面設計師與網頁設計師,現為自由插畫工作者、繪本創作者、講師。喜歡動物、兒童、手工藝。創作題材多從兒時回憶出發,並善於將親子間的互動和日常生活的觀察融入孩童般的視角,創造撲拙的趣味。作品散見於商業插畫,包裝設計及兒童繪本。並屢獲歐美雜誌Love Patchwork & Quilting, Flow Magazine及Print & Pattern網站刊載。系列繪本由英國Little Tiger Press 2021年出版,並有法文譯本。
幾年前在臉書發現肯妮的作品,應該是動物角色吧,飽滿的色彩和充滿生氣的形狀,童趣可愛卻和大多時候我在台灣看到的同類型插畫很不一樣,對於平常不是特別關注此領域插畫的我來說,她的圖像完全沒有千篇一律的幼稚感。她製作印花卡片和布料,也做品牌包裝設計、手作玩具和互動式遊戲,並繪製幼齡寶寶書。一直偷偷想找機會認識她,終於藉由這個專訪計畫達成了。
大學時就讀外文系的肯妮,原先畢業後已準備要實習去當英文老師,但在錄取了交大應用藝術研究所後便放棄教職,轉身投入自小就嚮往的藝術懷抱。從小喜歡手作畫畫的肯妮沒有接受過任何正式的美術訓練,研究所的氛圍也是鼓勵廣泛涉獵且側重理論的環境,同學們皆來自不同領域,就連指導老師也非插畫專業,因此,肯妮對插畫的瞭解其實是以自學的方式得來的。
「大學的時候我是念外文系,但是我大學也沒什麼在畫畫欸,我還是用攝影的作品考進研究所。唸研究所之後,我覺得對我最有幫助的是那個環境,我以前從來沒有認識那麼多學設計的人,因為除了視覺傳達以外,還有另一個組別是工業設計,所以同學之間大家都對設計是有熱情的。我覺得光是這一點就很有幫助,因為大家喜歡的東西、聊的東西,可能都是跟這方面有關的,即使大家做的都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儘管學校在插畫領域能提供的資源有限,但對於在升學體制下成長的肯妮來說,這樣與其他藝術愛好者交流的環境不但為她帶來創作上的養分,也認識了被她視為貴人的老師。「老師可以給我實際上的指導有限,但是他給我精神上的支持和肯定,讓我可以繼續走下去。」
肯妮在研究所時開始摸索畫畫的方式,畢業後也沒有立刻投入插畫工作,而是進入新創公司做平面設計、app、網頁設計甚至是活動企劃。而在正職工作之餘,她也一邊畫著自己喜歡的圖,做成印花並印製成卡片和布料,販售自己製作的商品。而在嘗試了一些插畫可以應用的方式後,她認為自己需要有更明確的方向,便上網搜尋插畫相關課程來進修。「有些課程會出作業告訴你要畫什麼,我覺得那個滿重要的,因為一開始我連要畫什麼我都不知道,後來發現要畫什麼可能比怎麼畫還重要,如果想要切入你要的市場的話。」
要畫什麼可能比怎麼畫還重要,如果想要切入你要的市場的話。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段時間,直至四、五年前有了小孩後,肯妮才辭掉設計的正職,開始全職插畫接案和創作。
如同許多插畫創作者,肯妮也很喜歡閱讀繪本。雖然曾被朋友建議自己可以創作繪本,但當時的她對自己沒有十足的信心,認為自己會畫動物角色,卻對場景、環境的營造不太熟悉,加上過往畫的多半是印花等裝飾性為主的插畫類型,所以並沒有投入敘事型的繪本創作。直到小孩出生後,會縫紉的肯妮做了一本黑白動物插畫的布書,分享到Instagram上被英國出版社發現後得到對方的合作邀約,於是出版了一系列的黑白寶寶硬頁書。
正所謂案子一個推一個,在肯妮出版了這系列寶寶書後,美國的經紀人找上門合作,這也讓肯妮決定將心力更放在創作繪本上。簽約合作一年多下來,她為了繪本做了許多努力,除了積極構思故事以便提案,也勤奮的琢磨畫畫的技巧。「我以前比較習慣畫的東西就是一個動物,然後站著,沒有什麼情緒,也沒有什麼動作,就像一個玩偶這樣子。所以我在朝向繪本這一塊努力的時候就是想要畫不同的動作,或者是多一點情緒。」
儘管有了經紀人,但發想下一本書的過程並非就一路順遂,由於過去肯妮習慣畫角色,對於文字沒有下太多工夫,寫故事便成了新的挑戰。當我問到為什麼不繼續往幼齡書籍的方向走,肯妮回答,自己原先確實有意朝該領域前進,但在與經紀人討論後,在商業考量下認為硬頁書的市場太過競爭,加上若要再製作操作型的互動機關,成本增加後市場又更小,因此決定先從寫好一個故事著手。
「寶寶書的主題如果沒有一個足夠獨特的角度切入,其實出版社自己來就好了,不需要你來寫。他可以自己寫好,然後去找他習慣合作的,他們就不會找一個從來沒有合作過的人。」
經紀人這樣的考量並非無道理,無論是硬頁書、布書、防水書,製作成本相較於一般的印刷不僅更高,觸及的年齡層卻多在0-3歲,不若其他繪本的受眾廣,若要再加工特殊裁切、打凹弄凸、立體翻頁、魔鬼氈黏貼,成本上升也會連帶影響售價及讀者的購買意願。更別說寶寶書大多都以顏色、形狀、聲音為主題,想像得到的題材基本上都有人做過了,而像是美國的艾瑞・卡爾(Eric Carle)、法國的埃爾韋・蒂萊(Hervé Tullet)這樣的名家在前,確實需要有好的點子出版社才願意投入。
在與英國出版社合作以前,肯妮並沒有和編輯這樣的角色合作過,她表示自己在合作過程中也學到不同的溝通方式,更因為對方能夠具體且明確的表達插畫的內容,讓她能夠很順利的進行繪製工作。「比如說,他就說鬍鬚要再靠近鼻子一點、嘴巴的笑要再開一點,就是很具體的講。因為有些客戶比較沒有這種概念,就會說感覺不對或我不喜歡這樣子,所以跟編輯合作很愉快,他們知道怎麼跟插畫家溝通、怎麼講具體的細節。」
有效的溝通,不僅讓肯妮畫起圖來更有效率,她自己也更清楚形狀、顏色與觀者的感受之間的關聯。好比說可愛的眼睛形狀可能會圓一點、位置靠近一點。而在細節的描繪上,像是無尾熊抱的樹應該要長怎樣、大象的屁股要什麼形狀,一點點微小的差異都能讓插畫的效果變得很不一樣。
而在和經紀人合作的過程中,由於對方是文學經紀,對於故事的掌握度比對圖像的創作還要來的有概念,因此畫面的經營和畫畫技法的提升,還是得靠肯妮自己練習。不過,經紀人本來就不是接案的保證,不是簽約後不需做任何事案子就會源源不絕上門。而經紀人和自己的契合度也很重要,若能找到彼此信任相惜的合作夥伴,等於多了一個有豐富產業經驗的人在身邊,創作者不僅有了可以討論創作的對象,也更能夠專注在創作上。比方說,肯妮的經紀公司會定期訂出主題給旗下的創作者發揮,在夏天時來個海洋主題、十二月訂個耶誕主題,再統一由經紀公司為大家進行行銷推廣。
儘管在這個時代國籍已不構成接案的限制,但文化差異仍是實實在在的事實。肯妮提到,有時候會因為自己的插畫風格被台灣人認為自己住在國外,或許是因為作品中少有台灣元素,所以近期開始嘗試多畫點含有台灣意象的插畫,也希望能藉此觸及更多台灣觀眾。而這件事也成了她和美國經紀人討論的一環。「一方面在想如果我畫一個台灣的故事他到美國要怎麼賣,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不畫台灣的東西那我跟其他的插畫家有什麼不同。」肯妮想了想後繼續說,「我現在想,我故事裡面的感情還是普世性的價值,人跟人之間的情感一定是普世性的,雖然場景是在台灣,對於國外的小朋友來說,他能夠認識不一樣的文化,沒有什麼損失,故事發生在哪裡其實沒有關係,故事裡面的情感還是吸引人的。」
而融入台灣元素這件事,肯妮近期的玩具親子工作坊的手作紙盒商店也出現了便利商店7-11。自小喜歡手作的她,夢想就是有一天自己的圖像被做成玩具,像是兒童桌遊、拼圖、木製玩具。小時候最喜歡美勞課的肯妮會請媽媽買DIY的書給她看,「我記得幼稚園的時候就會泡在美勞角落用紙做一些垃圾,還要當作禮物送給我媽,現在就知道我媽會有多困擾哈哈哈。有一次母親節,我用紙做一個康乃馨的別針,我沒有別針所以就用縫衣服的針黏在後面,還逼我媽一定要別著去菜市場,她不想要,我就哭了哈哈哈!」
肯妮笑著分享自己對紙張的熱愛,一邊拿出一旁的手作玩具給我看,包括動物紙娃娃、紙糊的立體玩偶、衛生紙卷做的造型玩具車,我們聊天至此,肯妮的雙眼閃閃發光,首次在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神情。「我覺得做這種東西就超快樂的,我就很喜歡做這種東西,就是跟紙有關的。我如果要做書的話,也會是一本像玩具一樣的書,所以我會想要翻翻書啊、或是有互動啊!」
提到遊戲書,肯妮分享自己曾和語言治療專業的朋友合作輔助教具,將兒歌做成字卡,再將字卡用魔鬼氈做成貼貼書。這些字卡並非一般的文字,而是語言治療用的圖解式文字,肯妮就是負責這部份的圖像繪製。這件教具完成後,肯妮也在自己當時兩歲的女兒身上實驗,發現不懂文字的她卻能看圖對應聲音,自己學會那個字的意思。
「我自己對於做教具這個事情還是很有熱情的。可能也和有學過教育有關,我對教學這件事還是滿有興趣的。」研究所時,肯妮曾為了家教的成人學生設計許多活動和遊戲,甚至花了比準備課業還要多的時間在準備教材,每次上課彼此都很開心。「像我之前有做一個冰箱的貼貼書,也是從貼貼書延伸而來。我想要做玩具,可是我不想要花很多的力氣找廠商生產或是處理庫存,我就想要做簡單的、可以印的東西,大家列印下來就可以做出來的玩具。」
因為喜歡做好玩的東西,肯妮特別喜歡創作過程中的發想階段,每次想到有趣的點子,就會把他們快速畫成草圖記在速寫本裡。肯妮翻著本子和我分享各種草圖,有些是卡片的草稿,有些是玩具的構想,有些則是繪本的點子,速寫本裡滿滿的都是靈感。雖然想法很多乍看是好事,但肯妮不諱言自己也會因此陷入選擇困難,導致有些構想就一直停留在草圖階段。
再加上有了小孩後,肯妮必須撥出更多時間給家人,就會更需要花心思安排創作、工作、私人時間。「我的時間其實就是小孩不在的時間。但是我常常覺得……他們在的時間,也就是我不能工作的時間,反而才是我最有靈感的時間。」身為容易緊張的人,肯妮說她需要把自己左腦支開讓它不要產生太多苛求或目的,她的右腦才能好好放鬆去創作,所以當小孩在唧唧呱呱的時候,她的左腦去照顧他們,右腦就有空間迎接靈感了。「我現在讓自己不要那麼緊繃的技巧就是,我可能畫一下下,比如說畫個半個小時,我就要去看電視、看影集,然後我笑一笑就會忘記我剛剛在煩惱什麼,然後回來才有辦法再做點別的。就是不要讓自己一次想要做太久、一次想要完成一大堆東西,我才有辦法做。」
修過教育學程、對教學保有興趣的肯妮,在創作教具或繪本時會刻意避免塞入教育意義的內容在其中。不想要用故事說教,這點也和台灣的教育體制有關。在升學掛帥環境下成長的肯妮,因為自己在課業上有不錯的成績,難免會背負著他人和社會的期待,「我不覺得只有成績不好的學生是這個體系的受害者,我覺得成績好的學生也是這個體系的受害者。因為他可能還有其他更想要做的事情,可是卻因為成績好所以他必須做你覺得他應該要做的事情,那不是對他的人生也是一大損失嗎?」
正因為如此,肯妮希望學習是能夠不帶有壓力的,「你要怎麼樣讓一個小孩對他有興趣的東西有學習的熱忱跟動機,這才是一個人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肯妮堅定地分享自己對教育的看法,「我聽過有人跟我說,他覺得教育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一個人他最好的那部分,然後讓他去發揚光大,而不是要每一件事情都學會。」引導人們找到學習的動機,並啟發他們自主學習探索的興趣,不僅是肯妮的教育理念,也是她創作的根基。
你要怎麼樣讓一個小孩對他有興趣的東西有學習的熱忱跟動機,這才是一個人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
肯妮的插畫內容都源自於自身對該題材的熱愛,繪本的故事也從小時候的生命經驗出發,並不會刻意去傳達什麼理念。「可能很多人看到我的東西會說看起來很有療癒溫暖的感覺,但是這不是我的初衷。我的出發點可能只是……我覺得這樣畫我會很開心而已。」
讓自己開心,或許就是肯妮的圖像總是充滿純真和樂趣的秘密。她筆下的每一個角色,不是為了取悅別人或符合他人美感的產品,而是為了滿足自己所創造出來的小夥伴。正如同肯妮說的,「可能要先療癒自己才能療癒別人吧!」
這次訪談因為各種原因經歷了幾番波折,但在寫稿重聽錄音檔時,覺得可以和肯妮聊聊真是太好了!我們彼此的作品截然不同,但每次看到她的圖像都會讓我感到快樂,他們擁有那種我作品無法企及的單純。創作者的靈魂是會透過作品呈現出來的,快樂無法假裝、可愛無法勉強,對創作者而言,真正重要的其實就是讓自己開心,並將那樣的心情投注在作品中吧!
🐚 給自己的話:
創作本身就是獎勵,因為就算沒有人在看,我還是會想要創作。
🐚 給〈靈感話室〉讀者的話:
謝謝你參與了我的創作旅程,雖然我不知道我會走到哪裡,但過程的風景我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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