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芳一
做個以耳貼牆的動作,聽聞隔牆有聲,而這能聞不能見的聲音必然帶來更多聲音之外的想像。
牆可以解作我們與抽象聲音之間的必然距離,可以解成阻礙我們聆聽的慣性與審美之壁,而只要我們願意主動貼耳,總能穿透遮擋的聲音必然抵達我們,最後也可以是在接觸我們聽覺經驗外的聲音後,投射我們想像,容我們描繪或書寫的創作之牆。
在「聲音書寫實驗室」系列活動期間,展覽「隔牆入耳:聲與聲之外」由高雄在地的聲音聆聽推廣社群『耳蝸』策劃,以這個意象為名,希望把隔牆的聲音帶來,展出包含:『耳蝸』成立至今所舉辦的實驗音樂演出『耳集』歷場海報,每一張都是以圖像作為對該場演出將召喚的聲音之想像。耳集演出的錄音或錄影。並介紹呈現一些實驗音樂與文學書寫的共同合作。
希望分享這些聲與聲之外的創作,能使更多人願意與我們一同以耳貼牆,聽這世界。
文/楊雨樵
我在十二年前寫了一篇文章,列舉出留聲機將來的用途:
01 用於寫信以及沒有速記員輔助的各種聽寫。
02 用於有聲圖書,可以幫助盲人,使他們不需費力。
03 用在辯論術的教學。
04 複製音樂。
05 「家庭唱片」,存錄日常話語與種種回憶。
06 音樂盒和玩具。
07 能以清晰的語言播報回家、吃飯等等時間的鐘。
08 精確地複製發音的方法以保存語言。
09 教育用途。(中略)
10 與電話連接,使留聲機可以作為傳遞永恆以及珍貴的紀錄的一項輔助工具,而不僅僅是用來傳播片刻、稍縱即逝的事物。
──愛迪生論留聲機的應用,刊於《自然》(La Nature),1891年4月25日
來,神聖的豎琴,對我開口
為你自己找到一個聲音
──Sappho, Fragment 118, in Lyra Graeca vol. I, David Campbell, 楊雨樵 譯
鉚工負責站在鍋爐內部,舉起一只巨大的鐵鎚,用其頭部敲擊鉚釘的內端。他這樣做的同時,在鍋爐外有另外一名工人也在鎚擊鉚釘的外端。如巴爾所說:「大概有二十個壯漢舉起二十把鐵鎚使勁敲擊,連他們腳下的鋼鐵都發出劇烈的顫抖。」巴爾親身進入了一座鍋爐,他是這樣描述他的感受的:
「我們不僅感覺到像風吹一樣的聲波,在我們的耳中製造出可怕的效果,激起尖利的、劇痛的、不可忍受的感覺。而且,我們的身軀似乎正在被看不到但能觸摸得到的波浪所包裹,我們感到它正猛烈衝擊我們的頭和手⋯⋯有了這樣的體驗,我們不禁好奇,人耳內纖弱的結構竟能抵擋得住一整天這樣的猛擊而能完好不壞。」
──Mike Goldsmith, Discord: The Story of Noise, Chap. 8. 趙祖華 譯
隔壁的老爺爺跟著狗走啊走,哎呀,也不知道走到哪了,突然就停了下來,那時啊,
「『挖這裡吧!』你是這個意思吧。」隔壁的老爺爺說完,就開始挖起來,可是,什麼寶物也沒有挖到。挖到什麼啊,掘到什麼啊,是噗嚕冒泡的臭屎,其他除了石頭之外啥也沒有。老爺爺從掘開的穴爬出來,弄得一身髒兮兮,就說啊,
「這隻畜牲,竟然對我做出這種事!」說完,咬著牙,拿鐵鍬擊打狗的頭,就這樣死了。狗的主人老爺爺,抱著白狗的屍體,埋在家裡的庭院裡。為了怕其他人踩過,就種了棵小樹。小樹突突地長,突突地長,一天就變大樹。
「哎呀,變這麼大棵樹,家裡啊,剛好就缺個臼用來搗東西。就用這棵樹來作臼吧。」才這樣說,就用埋了狗生出的大樹作了一只大臼。
「啊,首先就來搗個糯米,做成餅來供養狗吧」,說完,就和老婆婆商量了,並搗起糯米來。但是搗著搗著,怎會出現恰拉、恰拉的聲音呢,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大枚金幣、小枚金幣彼此摩擦的聲音。
——昔話〈花咲爺〉,宮地武彥 採自肥前伊万里
我們在裡面的時候,最初覺得黑暗,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但是後來等它張開嘴來時,我們看見一個大洞穴,四周平坦,也很是高大,像是足夠容一萬人居住的一個都市,那裡散亂著大小魚類,此外動物的零碎肢體,船上的帆,鐵錨,人骨,以及貨物。在那中央是陸地和些小山,據我想來是由於它所吞下去的泥土堆積成的吧。而且在這上面還有樹林,生著各種的樹木,有些菜蔬野生長得很好,這些東西似乎都經過耕作的。這陸地的周圍是二百四十斯塔狄翁。有些海鳥如鸕鶿翡翠等,看見在樹林上做巢。
我們當初哭了許多時候,隨後我叫了幾個同伴把船停穩了,又把樹枝摩擦,給我自己發起火來,將現有了的東西做了一頓飯吃。我們手邊有許多種類的魚肉,從啟明星取來的水也還有著。第二天早上起來,凡是在鯨魚張開牠的嘴的時候,我們有時便看見山,有時候只看見天空,時常看見島嶼,因此我們知道牠是正在向海的各方面疾驅猛走。
——路吉阿諾斯,〈真實的故事〉卷之一,周作人 譯
巴倫波因:(中略)這事非常矛盾,即音樂要被孤立於一個房間或音樂廳裡,才真的能具備最飽滿的張力和表現力。將音樂和宇宙其他區塊隔離開來極度重要,這樣一來,才能創造一個聲音的宇宙。如果聽者能夠且願意從演出的第一顆音開始,就將自身浸入,真正地浸入其中,沒有一絲分神,直到盡頭,那他就確實經歷了一個完整的宇宙,不管那是蕭邦小巧的作品或是布魯克納恢宏的交響曲。
——Ara Guzelimian, Parallels and paradoxes : explorations in music and society, Chap. 2. 楊雨樵 譯
構成我們所追尋的這一整個理論的三個主要成分是數字,和那種我們可以稱其為外形的東西,以及位置。但是,在這然個成分的組合與聯繫之中引發出了一個進一步的品質,在這個品質中,美在昭顯著它的全部面目:關於這一品質,我們給出的術語是和諧(concinnitas);這個品質我們認為是通過種種的優美與壯麗而滋生出來的。和諧的任務和目標,是將那些其特徵彼此相差很大的各個部分,按照一些精確的規則而組合再一起,這樣它們在外觀上就是彼此相應的了。
——阿爾伯蒂,《建築論》第九書第五章,王貴祥 譯
他走著,走著,走著,直到另一國度。他來到國境附近的城鎮。該城鎮的邊陲矗立著一座宮殿。那宮殿從底到頂,全都由人的顱骨搭建而成。
「這是怎麼回事呢?」
不管他問誰說,「這座城為什麼如此?」,都得不到答案。最後他問到了一個老婦人,她回答他說:「孩子,我們的國王有個女兒從不說話。國王將國內所有的男子都介紹給他女兒,並設定條件,說若三天之內無法讓他女兒說話,就砍掉這男子的頭。」
——節錄自埃及民間譚
那妻子的情人摸著黑進來了,這時屋裡所有的人都在酒醉之後進入夢鄉。他點燃了一些稻草用來照明,以便行動,接著拔出佩劍,朝安布羅西烏斯的頭上砍去,劍刃砍穿他的兩眼,甚至連枕頭也割破了。這一砍驚醒了盧普斯,他發現自己在血泊中翻滾,就大喊大叫道:「好傷心啊!救命!救命!我的兄弟被殺死了。」那個情人在犯下這樁勾當之後,正往外走,一聽見喊聲,又回到床前,向他直撲過去。盧普斯抵抗他,但是深中劍創,多處受傷,他被擊敗,又挨了致命的一劍,倒在那裡奄奄一息。家裡的人誰也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格雷戈里主教,《法蘭克人史》第六卷,壽紀瑜 等譯
羅婆:(感到痛苦)啊,他怎麼憐憫我?(思索)好吧,為了不浪費時間,我使用呵欠箭,讓這些士兵癱瘓。(說罷,沈思入定)
蘇曼多羅:軍隊的吼聲怎麼突然停息了?
羅婆:現在,我看他有什麼本事。
蘇曼多羅:(驚慌)孩子啊,我想那孩子使用了呵欠箭。
月幢:毫無疑問,
這肯定是用了威力無比的呵欠箭,
稠密黑暗和極度明亮可怕地混合,
傷害眼光,先吞噬它,又釋放它,
軍隊佇立不動,彷彿固定在畫中。
——薄婆菩提,《羅摩後傳》第五幕,黃寶生 譯
I號詩在第二個樂曲片段的音樂元素結束時再次出現,II號詩帶著第一個樂曲的片段中的元素出現,而III號詩,在第三個樂曲片段裡倒著重複自己。豎琴再現並在人聲和打擊樂器的擊打模式上擴展;e. e. 卡明斯的文本,由人聲演繹,然後由豎琴和打擊樂器從音樂角度做拓展,在音響效果上做擴展。三首卡明斯的詩擔負起創造音樂和/或聲效功能的作用。被一簇簇特定音程所限定的間發性音型,與以不確定性為顯著特點的複雜的姿態性之間,有一種持續的震盪。打擊樂器和豎琴的選擇和使用,取決於特定的語音模式:可以這麼說,樂器演奏出人聲和話語。它們演奏出不同的發聲模式,演奏出母音和子音(塞音、擦音、齒音等等)。這些樂器翻譯並延長這些聲樂行為,以一種擬聲或者不如說是以人聲——樂器聲雙語制對其進行堅持。
——節錄自關於貝里奧《圓圈》此音樂作品的說明。盧器亞諾·貝里奧,《記憶未來》五 看見音樂,程佳 譯
於是那老虎的身影暫時消失在山林裡,不一會兒就帶來了一大批老虎,一隻老虎蹲在下,另一隻老虎順勢疊上去,接著另一隻老虎又疊上去,幾次重複疊上後,老虎幾乎就要抵達樵夫所躲藏的樹枝了。樵夫此時已有了一死的覺悟,拿出平常就愛吹的柳笛,想說再吹最後一次。就在此時,意外地,最下面那隻老虎一聽到這首曲子,就立刻跳起舞來。這隻老虎正是所謂的「巫女虎」,乘著笛子的樂興跳起舞來。樵夫吹得越熱烈,巫女虎就跳得越盡興,而疊在上面的一大批老虎,就紛紛從高處跌下,全都摔死了。
——孫晉泰,《朝鮮民譚集》,楊雨樵 譯
我可能理解雀鳥成群橫越無物之處的方式_____他形塑一咒且使其完備
藉由跟隨我的雙手,有時還有我的聲音___他執行那絕妙的,他純粹的咒
抵達某個水面。自言自語____________他吟詠,且安置於水面
卻得到回答____________他將睡意注入阿普蘇,使他熟睡如許
──鄒佑昇,〈三月十三日〉________──巴比倫史詩《Enûma Eliš》
在夜的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我們以為看到白晝和太陽;
並且雖然我們是被關在房子裡,
我們卻好像在改變著我們的
天空、海洋、河流和山岳,
卻好像在步行著經過許多平原;
我們聽到許多的聲音,
雖則夜晚的肅靜仍然圍著我們;
我們回答別人,雖然其實一聲不響。
——盧克萊修,《物性論》第四卷,方書春 譯
一九四零年五月十日,德國改變他們的鑰匙交換方式了,不再重複輸入訊息鑰匙。英國成功解譯出來的「奇謎」(Enigma)訊息數目立即急速下跌。這段資訊空白時期持續到八月四日,新的「炸彈」(bombe)抵達。這台命名為「神之羔羊」(Agnus Dei)或簡稱為「艾格妮斯」(Agnes)的機器完全符合圖靈的期望。
在十八個月內,又多了十五台「炸彈」加入探究對照文、檢驗編碼器設定、揭露鑰匙的工作,每一台都格得格德響,猶如百萬隻縫衣針在工作似地。
——賽門·辛,《碼書》第四章,劉燕芬 譯
異位性對話:聲文專欄
本篇「〈忍耐的極限〉關於震動與摩擦的十三段回憶──給聲音書寫實驗室」對話對象,為高雄文學館108年05月-11月「聲音書寫實驗室」系列展覽與演出對談活動構成的現場空間。
本篇作者楊雨樵,以十三段文字的選擇和排列,帶來本系列的總覽與回顧,同時也是2019-10-12最後一場演出對談「聲熔質變IV:眾妙之門」的文字書寫和表演者。
在「聲熔質變IV:眾妙之門」演出現場,楊雨樵選擇在《眾妙之門》推薦文〈屋上簿〉的十五層環型文字,而其他演出者也先參考該篇文字,再以楊雨樵的朗讀為基礎,現場共同自由即興,讓朗讀產生的聲音與電子或類比聲響搭配,透過發聲技巧產生聽覺上的觸覺變化,維持聲音之意符的持續追求姿態。
策展人 劉芳一
為高雄聲音聆聽推廣單位「耳蝸 Cochlea La」創辦人之一,2012年開始的「耳集」系列,以不定期舉辦實驗音樂演出,引介國際實驗音樂表演者與在地表演者交流,構成更豐富多元的聲音群像。本次從跨藝對話視角出發,將歷場活動海報結合選書進行空間策展、演出邀約。
創作者 楊雨樵
以人聲,尤其是以「語言的聲音」為表演核心的藝術家暨口頭傳統藝術表演者。經由口傳文學的彙整、分析與重述,試圖將語料和日常對話,透過一定程度的重複、延展、變形以呈現各地語言的語音特質。近期除持續開辦「世界民間譚」講座外,亦積極與各領域藝術家合作,一同摸索語言在聲響上的可能。目前除持續進行甲骨文意符辭典《藝》——字中事的書寫外,也在籌備聲音意符詩集《彭》,並繼續為表面雜誌《COVER》貳期的出版籌募資金。
★當我們一起討論文學的地方想像★
「聲音書寫實驗室」系列
高雄文學館2019年5-10月的「聲音書寫實驗室」系列,包含記錄在地實驗音樂發展歷程的海報、書誌展覽「隔牆入耳:聲與聲之外」,將高雄文學館文學書房展覽空間,打造為「實驗音樂的房間」;企劃文學作品以DJ選樂導讀/聆的「音樂直播」;文字創作者和聲音創作者現場進行跨藝交流的「演出對談」;聆聽不同音樂類型,並以文字進行書寫練習的「音樂書寫工作坊」;以不同對話形式,結合聲音和文字組成的「聲文專欄」。
跨藝展覽|隔牆入耳:聲與聲之外
演出對談
音樂書寫工作坊
異位性對話:聲文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