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人住在遠遠的海邊。
發現自己開始寫不出詩的那一天起,她就住在這兒。
方方正正的屋樑,斜斜的窗。
她無視書頁的皺摺和手指的死皮,
總是喝太濃的茶,戴太厚的粗框眼鏡,從不與人談論自己。
她說:「人們總是不免俗地使用『喜歡』、『討厭』來講述自身」
而她只能取用最客觀的措辭,確保自己休養後還會是一樣精準的詩人。
一年過去,繆思來了,沒有帶回她的彩筆。
「當妳心中沒有愛的時候,沒有辦法成為一位詩人。」
於是寫字人紮紮實實地愛了一個人,為了不給對方添麻煩,她選擇單戀,看似一個單純善良的人。
可是他拿走她的心魂,毫無惡意。
她離開熟悉的海洋,在擁擠的城市裡與他一起認真看了最無意義的燈火,過了最庸俗的節日,說了最拙劣的謊話。
她不理性地哀求、咒罵、瘋狂、盼望。
在不得不分手的時候,寫字人知道這一刻終將來臨,
她讀過一些還淚的故事,她知道文學裡所有偉大的愛情都將無疾而終。
可是她不想要無疾而終。
於是她向繆思請求一首表白的詩歌。
繆思卻說:「去聽聽大海吧。」
附和似地,海濤輕輕捲動,對向來冷漠的鄰居無語張揚。
寫字人說:「我不明白。」
「當妳心中只剩下愛的時候,沒有辦法成為一位詩人。」
寫字人安靜地走回海邊。路上,她遇見一些熊耳朵男孩,頂著好笑的軟呢帽,嬉鬧著奔離他們的母親。
寫字人哭了。
她拿出喝完牛奶後遲遲不捨丟棄的玻璃瓶,
貪婪地從大海裝走一瓶滿滿的歌,
她抱著那些歌,和熊耳朵男孩一起蹦蹦跳跳地跑向瓶子未來的主人。
「這是一位精準的詩人該有的樣子嗎?」繆思笑著責問。
寫字人沒有聽見。她興奮地告訴繆思自己已經將書和眼鏡都還給大海,大海才是真正的詩人。
Inspired by 艾加.凱磊《再讓我說個故事好不好》和過年期間戴著動物耳朵帽子跑來跑去的小朋友們
沒有強烈情緒時,難以寫出感人的文字。
耽溺於強烈情緒時,無法寫出精準的文字。
如果一位詩人必須時時刻刻抽離與思辯,必須讓激切的情緒穿透自己卻又不可陷溺。那麼我寧可做一位寫字人,抄走別人的情詩,拿去好好地愛一個人。
寫於201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