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克服的,我們終將釋懷(Ⅰ)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玲牽著他的手,人群熙熙攘攘。

醫院取藥櫃臺前,我們都在等候,為了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無涯人海,既然已丟失彼此,此刻不過是幾幀無關緊要的畫面。
然而,妳笑得開心,那便是好。


玲入學那年我升大三。老系所和新創學系,皆屬語文類科,便成關係親近的姊妹系。何時初見玲,已經忘了。我們互加MSN,大概是隨口提起,藉著迎新宿營時的疑難諮詢。

「玲 已登入」──螢幕右下角彈升訊息,傳來「登登登」的提示音效。
「欸,下午空堂有佔場,妳們來嗎?」
「去幫你們加油?」
「不是啦!一起練球啦!」
「哈哈!好啊,我再約菲她們,阿高應該也會去!」
「可以啊!能來的都來!」
「確定?那不會握拍的交給你囉!」
「..............」

起初只是閒聊,像選修課經驗傳承或系所八卦分享之類。我偶爾覺得聊天頻率太高,就刻意不主動點開視窗,以免顯得糾纏煩人;有時剛這麼想,再回過頭,聯絡人列表裡,她已離線成了灰色圖示。正當惋惜時,不久她又會重新上線。
幾次試探與調整「時差」,後來不再遮掩。我們都是講求效率,直率敢愛的星座。

如今偶遇,再度想起,已與她分開數年。相關物件、通訊方式、共同好友,無一存續。歲月淘洗,記憶只零星幾段清晰。
我記得人群裡,妳無所適從的眼神;記得那天,妳拎著行李袋,為我掉下的眼淚;記得妳理所當然,陪我走過那麼長的時日──記得一些,我還記得的小事。

「欸,要不要吃巧克力?」練球休息的間隙,玲從球袋裡拿出一盒巧克力,學妹們湧了上去。
「欸,妳們很誇張耶!是有多餓啊?哈哈!」玲邊笑邊朝我走來。
「欸,學長,剩一個你要不要?」
「喔,好啊!」
「欸,剩一個我也要啊!」老鐘半開玩笑的說。
「抱歉喔!剩一個給學長了,你沒有囉!」留著俐落短髮的玲,擺擺手指,俏皮的笑著。

我接過巧克力吃下,早知道味道,卻仍故作訝異,頻頻點頭讚美。
「浮誇耶你!沒吃過巧克力喔!哈哈!」
「吃過啊!但沒吃過妳給的!」
「哇操~!很會很會!」「幹!很敢講啊!」「媽的!現在給我站到場上去!看不下去了啦!」話一說完,老鐘、穎哥和獸人在旁調侃,學妹們發出日綜節目裡,「ㄟ───」的起鬨聲。狀況外的其他人,看熱鬧般交頭接耳。我和玲看著彼此笑了。

「唉唷,不要啦~很麻煩耶!哈哈!」玲最常說這句話了。大方爽朗的她,個性慵懶,喜歡動漫,不愛出門,能窩在宿舍那是最好。
她念書認真,把每學期學分超修到極限。偶爾抱怨作業太多,但最後都把事情處理得盡善盡美。她害怕冒險,拘謹且仔細。

大三那年,我在50嵐打工。玲偶爾在晚上九點多走到店門口,然後我會泡杯飲料給她,在收銀檯那裡,問她宵夜想吃什麼。
阿高是玲的「紅粉知己」,常常陪她走路過來。我早先有些介意,但玲說他暗戀的是系上最可愛的女孩。

「欸,那個......嗯.....」「我知道啦!放心放心!他耶!阿高耶!想到我就想笑!請看!Do~so~」玲點開手機,給我看了一張他的照片,我倆都噴笑出來。「See~拜託~完完全全沒有吸引力耶!對我,哈哈哈!全全DAME!」玲說話喜歡夾雜日語來表達幽默感。我很快就接受她的說法,玲怕麻煩,劈腿這事太耗費心力。

和玲一起,與初戀時截然不同,我感到十分安心。她是半個男孩,沒什麼心事或煩惱,從她那裡感受到的,盡是生活的輕鬆自在,和那些幽默可愛的抱怨。

我的母親第一次見玲就非常喜歡。「對嘛!媽就跟你說,前一個不行啦!這個多好!」「知道啦,別講些有的沒的,很煩。」「下次約人家一起來吃飯啊!」「嗯,再看看吧。」我總是極力避免玲和母親見面,單純的她在我的世界裡,也許寸步難行。

玲好奇為何我每次接完母親的電話,總是精神緊繃,心緒混亂。
「你媽打給你?」
「嗯。」
「怎麼了?」
「沒事啊,老樣子。」
「什麼啊?什麼是老樣子啊?幹嘛一直不跟我說?」
「沒事啊,我媽很嚇人的喔!哈哈!」我一派輕鬆地說著。
「哪裡嚇人啊?她上次對我蠻好的耶!還挑了兩件店裡的衣服送我。」
「對啦!她很喜歡妳嘛!」
「所以你幹嘛不跟我說她怎麼了?」

玲終究想知道她的狀況。隔天我得南下照顧母親,那時我和玲在一起兩年多。「嗯……好。不然妳跟我下去。」
「好啊!她如果不舒服,我可以跟在旁邊幫忙嘛!」玲對我淺淺的笑。

隔天,她和我搭車南下。我們在車上天南地北的聊,唯獨沒提到母親。情況較嚴重時,夜裡我照看母親,甚至不敢熟睡,只能坐在床上,靠著枕頭闔眼。

我與她血脈親緣,尚且如此,何況是玲?想到霓那次在醫院見到母親,她的情況已好轉許多,霓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不論是霓還是玲,我都不勉強,只是內心難免孤寂落寞。

我本來就是母親的一部分,她在世上如何,按理我也得有一份。

「要不要先到樓下等我?我再打電話給妳?隔壁有7-11。」「嗯,喔,不用。我陪你。」推開母親的家門後,玲陪我走了進去。她緊抓著我的手,聞著房裡刺鼻的味道,母親在床上歇著。
「兒子啊......你來啦......媽媽很累,媽媽睡一下喔......」「嗯,妳睡。」玲貼在我身後不說話。「欸,妳先坐這裡,我整理一下很快,等我。」「喔.....好.....可是你媽這樣......」「沒事啦!等等會去醫院,現在拖不動她。」

玲陪在我身邊,顯得沉默。我能感受她緊繃的神經。

我還是個孩子時,常有許多事想不透。不知道母親和父親間發生什麼。
他們說著彼此的不是,然而我眼裡,父親勤奮,母親善良。我不知道他們口中的他或她,到底是誰。

當我長成少年,許多事有了推測和想法,必須對生活盡責時,總覺得擔子好沉。好多夜晚明明只是睏了,望著天花板等,就莫名流下眼淚。我想,這麼草率的兩個人,為何選擇把我留下?

再成熟些,就盡量不想消極的事。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但那或許是在母親病好後才有,為此我得努力。抑或是等她死了,我不確定。
我想養條狗。如果可以,還能買間房子,大小無所謂,至少不必寄人籬下。
我和妳牽手帶著孩子到公園去,坐在草皮上,望著綠地藍天,望著狗兒放肆奔跑,然後牠不小心把孩子撲倒,我走向前去,扶起她後,給她一個擁抱,然後轉過身向著妳笑。


和玲告白那晚,我們在夜市吃東西,之後到校園散步。
我預先剪了一部影片,內容大約是MSN上聊天的截圖畫面,練球和系上辦活動的合影,少數幾張一起上選修課的照片。我把影片傳給玲的朋友,請她們幫忙,在我送玲回到宿舍後播放。

「欸,問妳一件事。」
「請說~~」玲站直身體,擺出餐廳服務生接待客人的姿勢。
「唉唷!正經點啦!」
「哈哈哈!好啦好啦!」玲笑著。
「欸,妳要不要跟學長在一起?」我半開玩笑地問。
「誰?你說老鐘學長嗎?哈哈哈哈!」
「嘖!不是啦!」
「哈哈哈!好好笑!你說你喔?」
「對啦!」
「哈哈哈哈哈!」玲搭著我的肩,笑得很開心。
「欸,快點啦!到底要不要?」
「現在是在告白嗎?哈哈!」
「對啦!」
「哈哈哈!好啦好啦!」

「欸,那我跟你說一件重要的事。」
「蛤?什麼事?」正當我以為玲要認真說些什麼的時候──
「你告白的地方剛好在垃圾桶旁邊耶,哈哈哈!好白癡喔!」
「...............」

玲是這樣的一個女孩,而我是這樣和她在一起的。她回到宿舍後看到影片,點開我的MSN視窗說:「欸,剪得還不錯嘛!」

我們依然陪伴著彼此,繼續了幾年,在她看著我收拾完母親的房間後。
她還是那個開心幽默的女孩,而我還是老樣子。我們都刻意不提起,有些事瞭解了,選擇不再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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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敬人生裡那些狼狽嗆水的時刻,當下的恐懼、倉皇、慌亂與無措,我們終將能一笑置之,幽默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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