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爸爸第一次來我的宿舍。我吩咐他趕快去沖個澡比較輕鬆,畢竟我們倆都從醫院剛回來。要趕緊休息一下,早上8點才可以過去看媽媽,順便準備一些在加護病房需要的東西。例如保潔墊、衛生紙、紗布、大根的棉花棒、還有乳液等。趁爸爸還在沖澡,我趕緊整理下床鋪的另外一側。深怕等一下他不好睡。後來我們躺上床,關了電燈,過了許久還是沒聽到爸爸的打呼聲。
「爸,趕快睡吧,我有設鬧鐘啦,你不用擔心睡過頭」我閉著眼睛說。
「歐,好啦……」
「睡不著也要閉上眼睛休息啊」我說完後,也沒聽到他應聲,我就睡著了。
記得小時候,夏天全家人都是睡在同一個房間,原因很簡單,因為只有一間房有冷氣。所以爸媽睡床上,我們三個兄弟就睡在地上。那時都只靠著一盞外殼破掉的小夜燈,亮度不怎麼亮,勉強看得到東西不至於採到在地上睡覺的我們。這樣子的睡法如果我沒有出去外面念書。或許現在還是這樣子一起睡覺。
小時候的我最喜歡睡在爸爸的床邊地上,睡覺前總是會拉著爸爸左手的大拇指,又揉又捏大拇指下的掌心肉,既扎實又帶粗造的感覺。總是要把玩一會兒才肯睡覺。所以我都沒有抱過布偶睡覺,因為爸爸的手有溫度,令人感到安心。
鬧鐘響了,我按掉後就聽到爸爸往樓下走去並開了一樓的門到外面。宿舍的門吵歸吵,還有這項不錯的副作用。後來我室友阿米跟我提到那天在一樓他有遇到我爸爸。
「你怎麼會知道那是我爸爸? 我當天都還來不及的跟你說。」
「因為他皺眉頭的樣子,跟你平常在想事情的樣子非常相像」
一會兒爸爸便上樓回到房間。
「爸,你睡不著嗎? 你去樓下幹嘛?」
「我去抽菸」我爸皺著眉頭說,但中間的凹痕,好像比以往都還要深。
「你先去刷牙洗臉吧,等下要去醫院了,我們在路上吃早餐就好了。」我催促著他,畢竟我也還睏,想清出個彼此的空間,我也可以順便整理房間的東西準備出門。
來到加護病房外,看著外面寫著ICU,只有縮寫沒有全名。並貼著大大的公告: 因應疫情期間,探視時段一天只開放兩次,每次30分鐘。皆採實名制,且須量過體溫,經護理人員確認後才可以放行探視。PS. 同一時段一次最多只開放兩人。
真的是被新冠肺炎給拖累,搞這麼多的規定。但心裡想了一下,算了,能夠探視就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
由於這是我們第一次來探視,因此被要求填寫很多的資料。都繳交之後,幫媽媽開刀的醫生居然從裡面剛好走了出來。看到我們就靠了過來。
「媽媽的病情還要觀察看看,看看三天後有沒有辦法拿掉葉克膜,如果沒辦法的話就得繼續使用葉克膜了。跟我來,我先戴你們去看看她。」醫生的眼球還都充滿著血絲,很是煎熬的樣子向我們解說。我隱約隔著口罩好像都還聞得到那種熬夜難聞的口氣。雖然很感謝他又特地過來巡視一下,但是否也意味著情況很難讓人放心。
我們穿過幾床的病床,每個人看起來都好像難以治療,有的像車禍包著很多紗布,吊手或吊腳的。或是鼻子插著很管子,像是昏迷的樣子。跟人在睡覺的樣子有很大的差別。周遭也都充斥著各種儀器的作動的聲音並伴隨著探視者的問候聲。每一個的語調都讓人感受到深深的期盼。
「阿因,眼睛張開,妳的家人都來看妳了」醫生在媽媽耳邊大聲的呼喊她。並用手撐看左眼睛確認媽媽目前的狀態。「來,你們可以跟她說話,她現在應該是聽得到才對。因為嗎啡才剛開始注射而已,現在應該還不會沉睡。」
媽媽躺在病床上,龐大的身軀像是填滿了整張床,手部以及腳部都有著管線,連接到外面的機器或是一個袋子,看起來應該是尿液。不同以往鼻子上的管子,嘴巴上還通著一條粗粗的管子。醫生說這是在幫忙她呼吸。手術後也造成身體多處的水腫。就連眼睛也都有鮮紅的眼瞼外翻。看著看著,我的眼淚也在打轉,似乎是請我不要再看下去。
護理師解釋目前只能打點滴,後續看看狀況,順利的話,先拿掉葉克膜,下禮拜就有機會將氣管拿掉,才有辦法慢慢開始練習呼吸,喝水或是流質的食物。突然間,我發現媽媽眼睛瞇瞇著斜看向我,於是我趕快呼喊著她。
「媽媽,我是阿瑞啦,妳有看到或是聽到我嗎? 手術結束了喔,妳看,我跟爸爸都來看妳了,妳要好好休息喔」當下其實我還是無法判斷她到底是不是醒來,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但我相信她一定會聽到。
突然間,媽媽脹紅的左眼,突然流下淚來。醫生說那是自然的反應因為現在水腫。但在我看來,她應該是不舒服,但卻又是開心的。因為手術終於結束了。而我跟爸爸也稍微鬆了一口氣,但又打起進神來,趕緊去醫院外的一樓採買在加護病房的必需品: 保潔墊、尿布、大隻的棉花棒……等。我只記得紅色的紙上寫了很多物品,我全部都一一買齊,並提了一大袋轉交給護理人員。難道我的孝道只有在這一刻,才能夠具現出來嗎? 如果是也太可笑了,因為只有一袋就裝滿了。
下一次探病時間,就在當晚,只有15分鐘,晚上20:00~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