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Kill Him!

2023/10/20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震耳欲穿的“見佛殺佛”一語,大概源自臨濟宗義玄禪師:

“道流!爾欲得如法見解,但莫受人感,向裡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不與物拘,透脫自在。”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這個提法其實是佛自己說的。《楞伽經 • 一切佛語心品之三》:

佛告大慧:“云何五無間業?所謂:殺父、母,及害羅漢,破壞眾僧,惡心出佛身血。”
 “大慧,云何眾生母?謂愛更受生,貪喜俱,如緣母立。無明為父,生入處聚落。斷二根本,名害父、母。彼諸使不現,如鼠毒發諸法,究竟斷彼,名害羅漢。云何破僧?謂異相諸陰和合積聚,究竟斷彼,名為破僧。大慧,不覺外自共相自心現量七識身,以三解脫無漏惡想,究竟斷彼七種識佛,名為惡心出佛身血。若男子女人行此無間事者,名五無間,亦名無間等。”

簡單地說,見佛殺佛之佛,即有所住之心也。

 

然而,上個世紀西方的一位心理治療師Sheldon Kopp,曾寫過一本頗有名望、而且從內到外都很酷的書,(或許為了蹭流量😁)書名直妥妥就是: 

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Kill 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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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其實並不是專論佛教,而是講述心理治療雙方的角色定位,從該書的副標題“心理治療患者的朝聖”就可看出。在作者Sheldon Kopp看來,心理治療患者實際上就如同開啟當代的朝聖之旅,這當然是非常必要的視角;但他們往往把心理治療師當作朝聖的對象,希望借助他擺脫痛苦,甚至實現解脫。對此,作者予以無情地鞭撻,借助禪宗“見佛殺佛”一語,他要表明的是:

“任何來自我們自身之外的觀念都不是真實的。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具備佛性。認識到這一點就夠了。哲學、宗教、愛國主義,都是空洞的崇拜物件。我們生命中唯一的意義是我們各自帶給生命什麼意義。見佛殺佛的意思是,要扼殺在自身之外必有大師的想法。誰也不比誰強大。對於成年人來說,沒有父親母親,只有兄弟姐妹。”
——譯自《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Kill Him!》Part Four,Learning to Learn一章


這種看似簡單粗暴的觀點,實際上是極具力量的。Sheldon Kopp通過宗教、文學、治療案例以及自傳性的故事,博採眾長,娓娓道來,又自成一體。而他同很多罪犯的診療、本人在手術後被判為精神病患者的經歷,也讓他的敘述兼具深度和戲劇性。因此,問世半個世紀以來,此書在心理學界、關注自我成長的讀者群體中一直暢銷不衰,可謂大名鼎鼎。遺憾的是,此書一直沒有中文譯本面世。


對我個人而言,全書最具震撼的是諮詢中要注意的語言藝術。那些章節反復閱讀,慚愧不已。我知道這種情緒,往往是自我改變的前奏。


這本書的閱讀消耗了我不少能量,我反復咀嚼、參究,讓我覺得有點“堵”的地方在於:儘管易經、道家典籍乃至禪宗故事在書中屢見不鮮,我還是覺得作為力圖整合東方思想的西方學者,Sheldon的力道有些生猛,欠缺了些東方文化特有的精緻和美感(這就如同東方人總是犯著對西方的東西不加甄別、照單全收的錯誤一樣)。考慮此書討論的主題,換作是我,或許會說:

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Leave Him!


Just leave him alone. Leave yourself alone. 正如黑塞筆下的悉達多所做的一樣(諷刺的是,這個人物的故事在Sheldon的這本書裡作為正面例子而深度討論)


儘管如此,瑕不掩瑜,我相信每一位關注心理諮詢、自我成長,希望對自己的生命負起責任,以一種獨立、自強同時接受的心態引領人生的人,都能從此書大受裨益。以下,作為冰山一隅,由本人象徵性地翻譯一些個人最為共鳴的、代表性的語句,以饗讀者。




心理治療師只需要在他的病人身上意識到這種力量,並牢記於心。這樣他就會享受他的工作,而且永遠不會陷入無聊。他的任務只是觀察他面前的病人,在掙扎到近乎崩潰的時刻,必定會展現出人類對關聯性和意義的內在渴望。治療師只是觀察者和催化劑,他沒有能力“治癒”病人,因為治癒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能干預病人固有的康復能力,每當他試圖這樣做時,他都會遇到頑固的阻力,從而減緩了治療的進展。病人已經完全具備了康復的能力……由於治療師不對治療“負責”,他就可以盡情享受治癒發生時的勝景。

——translated from Pilgrims and Disciples, Part One: Take from No Man His Song


所以,見怪不怪的是,儘管病人在接受治療時堅持說他想改變,但通常情況下,他真正想要的是保持不變,是讓治療師讓他感覺好點。他的目標是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神經症患者,這樣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而不必冒險面對新的情境。他寧願已知的痛苦帶來的安全感,而不是未知的不安全感帶來的痛苦。

——translated from Pilgrims and Disciples, Part One: Take from No Man His Song


還要記住,你也可以呆在家裡,沉浸在熟悉的由確定感帶來的幻覺當中。如果確實要出發(踏上內在朝聖之旅),請記住“路上並不安全。所有美好的東西都要付出代價,個性的完善是代價最大的事情之一。”你將付出你的單純、你的幻覺和你的確定感。

——translated from Pilgrims and Disciples, Part One: Take from No Man His Song


真相不能帶來自由。事實改變不了態度……這就是為什麼文藝復興時期的占星師帕拉塞爾蘇斯(Paracelsus)警告古魯應該避免簡單地揭示“赤裸裸的真相。他應該使用畫面、寓言、人物、奇談怪論或隱語、迂回等方法。”

——translated from The Healing Metaphors of the Guru,Part One: Take from No Man His Song


因為做夢的時候不受放縱的理性的阻礙,也不會被其他人的觀點和期許組成的條條框框束縛,所以有時當我們閉上眼睛,反而看得最為真切。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Discontented Disciple,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病人最害怕失控的、令人不安的“噩夢”。他們很難接受,那些恐怖的夢只是因為我們太害怕而無法做完的夢而已。夢中我們恐慌不已。我們害怕面對無法承受的恐怖,這導致我們通過驚醒來逃避,但恐怖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這就像一個人服用迷幻藥後的“恐怖幻覺”。這種“不良反應”與其說是撞上自己體內可怕的東西,倒不如說是因為害怕墜入自己的意識深淵而驚恐萬狀地逃離。我鼓勵患者在治療過程中通過幻想來做完他們的噩夢。有些人便會在夜裡以更完整的方式再做一次,並因此從曾經驚恐的噩夢中找到解脫和滿足。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Discontented Disciple,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除非我們曾經過了火,否則不會明白何為不溫不火。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Discontented Disciple,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他們一家人讓我想起了有時會出現年輕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家庭。這樣的家庭往往給人超常穩定和道德良善的印象。實際情況是,他們發展了一套精微的暗示系統,以警告任何成員不要自發地做任何事,這種自發會打破勉力維持的家庭平衡,並暴露出他們過度控制的家庭穩定有多虛偽。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Mad Knight,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自以為神志健全的正常人所實施的保護措施,以更微妙的方式影響了整個精神病學和心理學領域。對精神疾病的臨床診斷往往是一種社會管控的手段。如果別人因為他們古怪的言行讓我們感到緊張,我們就給他們注射鎮靜劑,將他們關進看守所。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Mad Knight,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接受心理治療的病人起初都會抗議:“我真想好好過日子。”如果他們做不到,在他們看來,那只是因為他們“能力不夠”、無法控制自己、過於焦慮、或受制於無意識的衝動。被診斷為神經症患者,意味著可以肆意妄為,卻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治療師必須努力幫助病人認識到他完全錯了,也就是說,當他說他想好好生活的時候,他是在撒謊。他其實只想肆意妄為。道德水準要聽其言更要觀其行。更糟糕的是,他想幹壞事,但又想為自己的不負責任找個靠譜的藉口:“可我也沒辦法啊。”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Descent into Hell,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沒有必要廢除所有法則。然而,病人的朝聖之旅的一個可能結果是對道德法則的新認知。當他因為瞭解自己的真實願望和信任自己的真實感受而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身份時,他可能會發展出一種情境倫理框架。規則只是作為暫時的指導方針。每個行為的評判,都必須作為個人體驗考慮其存在性意義,而不是與久遠以前刻於石碑的一項規則核准。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Search for Belonging,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病人常常失望地發現,我(治療師)也是沒有得到救贖的流浪者,我的情況並不比他們好多少。最終,他們會因為意識到我不過是另一個苦命掙扎的凡人,而找到些許安慰。至少我可以作為他朝聖之旅的同行者,為他帶來多一份理解。認識到我完全有可能犯錯,讓他如釋重負:他終於知道,即使沒有達到某種完美境界,也有可能獲得某種幸福。但是在我自己的脆弱和限定性能夠帶去慰藉之前,病人首先會對其感到惱火和失望。

 

他曾確信如果他足夠努力、足夠忍耐,或者(即便失敗)至少會被我拯救,那麼他就會迎來“涅槃”。只要有一天以某種方法,他能到達一種極樂的完美境界,不再有衝突、焦慮和不確定感,那麼他就可以暫時忍受痛苦。而當我從他為我塑造的神壇上跌落時,他驚恐地發現,覺悟並不會帶來完美。相反,它只是讓我們更有可能接受生活的不完美。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Holy Warrior,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心理治療患者在其當代的心靈朝聖旅途中,必須意識到自己與原始野性的深刻聯結,這部分自我被社會認定為“不可接受”,被教導為深感羞恥。作為孩子,我們擁有自己的一切。作為成年人,為了回應別人的期望,我們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大部分,甚至藏到我們自己也看不見的地方。這種主動的拋棄,往往付出慘重的代價。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Journey into the Darkness of the Heart,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我們對至善的熱愛,對純真的堅持,是一種危險。為了表現得像別人要求的那樣,為了比任何人都更道德,我們犧牲了自己的力量。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Journey into the Darkness of the Heart,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我曾教過我的兒子去愛,但首先我教他們如何在必要時公然地去恨,這樣他們才能活下去。

——translated from Tale of a Journey into the Darkness of the Heart, Part Two: Telling of the Tales


“對智慧的追求永無止境。”確切地說,有一些與生俱來的敵人是需要挑戰的,大多數人都會屈服於這些險敵,比如其中第一個:恐懼。如果一個人戰勝了恐懼,他的頭腦就會變得清晰。但正是這一成就所帶來的清晰成為了下一個要面對的對手。一旦恐懼被消除,清晰就會成為下一個敵人,誘使一個人放棄對自己的質疑。於是,每一個成就本身,成為下一個需要克服的障礙......當他的徒弟想知道他應該選擇哪條道路時,雅基族薩滿回答:“……任何道路都只是一條道路……所有的道路都是一樣的:它們都沒有盡頭。”

——translated from Learning to Learn, Part Four: 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Kill Him!


覺悟和它帶來的自由總是近在眼前的,但我們用力抓住我們苦苦追尋的,這只會阻止我們去發現本來就在那的。設想一個牢房裡的囚犯。他站在陰暗狹小、寸草不生的房間的一側,踮著腳尖,兩臂盡力向上伸展,雙手便抓住一扇有鐵條的小窗,這是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如果他緊緊抓住窗戶,頭也向著窗戶,他就勉強可以看到從最上面的柵欄之間透過的一點明亮的陽光。這道光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會冒險失去它。於是他緊緊抓住欄杆,繼續為那一點光努力。他是如此投入,絕不讓自己錯過那一絲賦予生命的光線,以至於他從未想過要放手去探索牢房其餘的黑暗角落。所以他永遠不會發現牢房另一側的門一直是開著的,他一直是自由的。只要他肯放手,他一直可以自由地走出牢房,擁抱白天的燦爛陽光。

——translated from Learning to Learn, Part Four: 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Kill Him!


在我看來事情永遠無法改進。新的辦法滋生新的問題。人類的科技無法使人類日臻完美。

——translated from Learning to Learn, Part Four: If You Meet the Buddha on the Road, Kill Him!


所有的邪惡都是需要轉化的潛能。

——translated from Epilogue

逾四十之不惑,遊暗夜以星火。立占師之招牌,修醫者之精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循當代占星之務,導靈魂進化之旅。非商賈術士,惡卜測玄虛。但解惑授方,和日出之光。有難深應,攜手煉金。愈人愈己,融二為一。我命由我不由天,失意得意歡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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