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水山西南稜下白雪村〔上〕—披荊斬棘的採樟部落之路,我們的第一個探勘Project

2023/11/06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2022/12/31-2023/1/2

從沒想過短短半年、甚至3個月內會來同一條路線第二次,或許是衝著「怎麼可能走不通」的血性、或許是想證明自己能力的急切、又或者是單純對於路線與未知的渴望,2022年雙十連假以慘烈失敗告終的鹿林山下白雪村路線,終於在同年的跨年連假順利完成。從初識路線開始,我便默默在心底將他視為一個必須要解決的Project,就像如今仍未竟的北坑溪古道全段、以及23年初因傷而未能成行的卡拉堡路線,解決Project的過程,就足以帶給自己莫大的滿足。

又名水山村的白雪村,位於阿里山特富野一帶,是日治時期的採樟部落,後因樟腦產業的沒落與遷村而被遺棄。在3年以前,這個荒廢的村落其實仍相當神秘,不只知道的人不多、網路上的紀錄更是寥寥無幾。曾被成大作為嚮導訓練地點的白雪村,約莫在2021年左右不知為何開始出現在網路的視野中,隨後便出現了大量慕名山友前往,相關的路線也變得清楚、易達,如今已經是許多人登山尋訪遺跡的熱門路線,少了幾年前乏人問津的清幽。

前往白雪村的路線目前有4條:前兩條相對常見、路況也較好走,分別是最大眾的特富野古道北霞山路線、以及平行於特富野線的霞山鐵道路線;後兩條路線則難度較高,且都會需要在博博猶溪渡溪或甚至下溯,其一為需要沿溪下溯的石山引水道,途中還能順訪復興吊橋的遺跡,最後一條路線,則是此行選定的、也是個人認為最棘手的路線—石水山西南稜。

西南稜路線由塔塔加鹿林登山口啟登,在鹿林山前轉往真鹿林山,隨後抵達石水山三角點。在此之前的路線都屬於較大眾的傳統路線,而自石水山開始轉往西南稜的路線,就幾乎是純然的探勘路線,僅有稀少的布條和少數紀錄與航跡可以參考。為了一雪前恥、也為了探訪那令人神往的失落聚落,我們再度踏上旅途,度過此生最冷的一夜、誤闖野獸出沒的過度、踏過冰冷刺骨的溪流、最終在那神秘的山中部落,與意外結識的新朋友共度了微醺浪漫的夜晚。


行程概述—

詳細時間軸與行程(純文字)記錄請看這邊

D0 塔塔加鹿林登山口→鹿林前山登山口C0

D1 鹿林前山登山口C0→石水山→2600鞍部→2600稜尾→松針營地C1

D2 松針營地C1→走錯路,極陡坡下切→博博猶溪→白雪村C2

D3 白雪村C2→化香嶺路牌→轉稜獵寮→南鞍營地→北霞山→特富野古道自忠登山口


序—

退敗

磅礡大雨下,濕漉漉的人影在密林間躊躇著,雨點落下的聲響迫使幾人提高音量才得以正常對話。原始的森林看起來沒有任何人跡,即便已努力對準GPS上的路徑,仍然連走獸留下的獸徑都少得有些異常。估量著時間與手機上顯示的位置,從石水山出發已過了兩個多小時,我們的進度是…350公尺。是的,接近兩個半小時的行進,我們只推進了350公尺,連一圈標準操場的距離都不到。

「我覺得進度不太妙欸,而且照這個雨勢,明天渡溪可能會有風險…」憋了好一陣子的念頭終於忍不住鬆口。

2022年的國慶連假,原先社團開了一支「鹿林山下白雪村出石山引水道」的隊伍,也是一條令我興奮不已的夢幻路線。然而受颱風攪局,氣象預報給出的預測並不樂觀,windy預估的雨量雖仍有一試的機會,但隊伍中的其他人大都打了退堂鼓,隊伍也就這麼無疾而終。始終抱有缺憾的我、yofu、和林三人,抱著事後看來顯然過於樂觀的「大不了就是淋點雨」的想法,在社團選擇倒隊之後,自個兒跨上機車,從台中市區朝著塔塔加鹿林登山口發進。

不知哪根筋不對,路上死不穿外套、硬扛著刺骨寒風騎車而險些失溫的三人擠在登山口享受著最後的陽光,隨後起步疾行,狂妄的打算用紀錄上最快的速度一路殺到博博猶溪溪床紮營。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上真鹿林山,時間比預期的快了不少,雨水也在此時依著氣象預報精準地落下,來到此行真正的入口—石水山三角點時,幾人已浸得渾身濕透。

接下來的遭遇,將使我畢生難忘:厭世地撥開茂密的箭竹,腳下的路徑陡峭地下切,我們一頭闖入了山神掌管的原始世界,幾乎失去一切可信的指引。原以為這條近期還找得到複數紀錄的路線應該不至於太難走,卻立刻發現事與願違。毫無布條指引的情況下,植被茂密得找不出破綻,照著以往的經驗抓大方向硬切,得到的回應卻是更硬挺的枝條與更銳利的棘刺。我們且戰且走,一路摸索著方向,路況卻越來越匪夷所思。

明明看似走在航跡上,眼前陡斜的橫渡山壁上布滿枝枒,當中卻僅有一道略高於腰部、顯然是走獸鑽出的通道。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擠過又硬又刺的荊棘,路徑卻再度從眼前消失,不曉得第幾次切下令自己不住懷疑的陡坡、不小的第幾次在樹林間打轉,頭頂落下的雨水雪上加霜地越來越大,終於,在一處林間的平緩處,我們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同時決定迫降折返,有待來日再戰。

在Yofu的堅持下,我們頂著大雨又往下切了一點,前方的草叢忽然出現了騷動—一頭肥碩的成年山羊一躍而出,轉眼消失在林間。那大概是我看過體型最大的山羊,甚至讓我在第一時間誤認成了水鹿。而就在山羊消失的位置,我們找到了一處約莫僅能免強容下4人的小空地,略為傾斜的坡度與隱密的林木遮擋,讓此處成為了沒有選擇下的最佳選擇。夜裡,吃著特地準備的壽喜燒大餐,我們約定日後一定要再度來訪、完成這條在雨中重挫了彼此的路線。這是我們與這條路線結下樑子相識的開始,也是這個探勘Project成立的開端。

Project重啟

隔天一早,雨勢間歇,鑽出茂密的樹林,我爬到一顆巨石上,遠方的天空甚至露出了一絲如今看來哭笑不得的蔚藍。下山途中又下起大雨,一行人順路來到東埔溫泉區,溫熱泉水挽救了經暴雨和荊棘摧殘的身軀,更帶走連日在密林間埋頭苦幹的哀怨疲憊。衝著一腦子熱血尚未退去,幾人討論起了可能重返的時間,同時默默鎖定了本學期最後的連續假期—跨年連假。


時間接近年底,社上傳統的跨年隊伍始終沒有定案,眼看能出隊的人幾乎都是先前倒隊的成員,原先打算以三人小隊伍再次衝鋒的我們改變心意,石水山西南稜計畫於是在我們的大力慫恿下順利重啟。12月30日深夜,熟悉的司機阿和載著滿員的8人隊伍,回到那魂牽夢縈、卻又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鹿林登山口。


D0 最冷的一夜

與上次不同的除了人員組成,最明顯的改變,從口中呼出的白霧便可見一斑。由於缺乏雪地技術與裝備,社團近年來幾乎不曾在冬季上過高山,海拔2858米的鹿林山是自己冬天到過的最高處。極低的氣溫讓大夥一下車便摩拳擦掌起來,即使穿著薄刷毛和雨衣重裝行進也僅有微微發汗,而不至嚴重過熱。

沿著熟悉的台階爬升,原先在距離公路不遠的轉彎處空地紮營的遐想迅速破滅,印象中的空地實際上僅容約4人,且地面崎嶇不平。隊伍被迫繼續前進,頂著頭燈搖曳的光亮在幽暗的林間推進。連續的爬坡讓身體漸漸暖了起來,經過外觀整潔的鹿林山莊,終於抵達鹿林前山登山口時已接近午夜。幾乎前所未有的低溫在停止劇烈活動後陣陣襲來,摩擦著凍僵的雙手,在路旁的狹小腹地和無法下釘的水泥地面夾擊下掙扎著拉起天幕。

勉強搭起的天幕無法容下8人,我和Yofu索性直接往外頭的地面上一躺,仰面在星空下入睡。深夜裡,寒風極為罕見的將自己吹醒,已穿上PS刷毛、裹在睡袋內的身體感覺並不算冷,卻也絕對稱不上溫暖,唯一露出的雙眼彷彿貼著冰敷袋一樣冷冰冰的,第一次把睡袋口拉到連眼睛都包覆在內,這才覺得臉上舒服一些。這不僅是自己在冬季睡過最高的營地,更是開始登山以來所遇過最冷的一夜。

D1 野獸國

舊地重遊

在營地拖到陽光露臉、氣溫回升才緩緩起行,昨夜的嚴寒顯然給大家帶來不小的衝擊,每個人臉上幾乎都掛著疲態。好不容易回到這裡,內心對於即將面對的困境卻仍有些無奈、甚至抗拒。領著退伍走在鋪設完整的步道上,才走到鹿林天文台便發現隊伍有些不對勁—明明是乾淨好走的緩坡,隊伍的行進速度卻異常緩慢,與上次三人全力狂奔的光景有如天壤之別。

再度從路旁樹叢的空隙間鑽過,往石水山的岔路每次看到都有種看見「納尼亞」的錯覺。步道邊的植被間不起眼的破洞,竟然通往山頂的唯一入口,更甚至,是通往石水山西南稜、通往那神秘採樟部落的傳送門。離開了鋪設路面,高海拔的空氣讓呼吸變重了些,隊伍的進度則依舊緩慢。

「喔齁齁!結冰了誒!」

破空處的看天池顏色有點古怪,湊過去用登山杖猛戳了兩下,傳來的竟是清脆的「嚓嚓」聲。片狀的碎冰在泥濘的池子上起伏,第一次看到結冰湖水的我們興奮的又叫又跳,一個個拿起登山杖對著湖面就是一頓毒打,留下一池冷凍的泥巴粥。

懷著興奮的情緒來到石水山三角點,這是「正常人」行程的終點,對我們來說卻是此行真正的起點。復刻起雙十在此拍下的狼狽合照,Project重啟的三位主謀興致挺高。終於等到後半段的隊員會合,平時精力異常旺盛的Carol竟拖著腳步、彷彿神遊般緩慢挪動,昨夜沒睡好的影響看來比想像中要大上不少。

索性讓隊伍大休一會兒,我和Yofu趁機稍向前探路、恢復一下記憶。從三角點正後方的樹叢間穿過,映入眼簾的馬上便是密密麻麻的箭竹圍籬,但與前次不同的是,在地表隱約的路徑周圍,出現了許多塑膠繩製成的路標。老實說看到路條時內心不免有些失望,畢竟這條路線存在的意義可以說就是為了探勘,但若綁上了連綿的布條、踩出了完好的路徑,路線的樂趣與意義似乎也就消逝了不少。然而這樣的失落卻並未持續太久,從之後的路況看來,當時的自己完全是過度樂觀了。

全員休畢,我們沿著路條標示的路徑開始下切,乾燥的灌木擦過衣擺發出沙沙聲響,冰冷的空氣浸潤全身,雖然步履艱難,但此刻的一切似乎都令人振奮不已。有著前次的經驗和指引,我們很快便下切到上一次回程時發現的寬緩路徑,可即便有著深刻的印象和探路的航跡,原始的林相依然形成相當的阻力,三不五時還是會迷失方向,前方幾人幾次幾乎得完全散開、朝不同方向探路,才得以找出相對可行的路線。

依循記憶從林子裡稍向左探、短暫穿出密林懷抱,我們來到那處得以眺望博博猶溪谷的亂石平台。曾經,幾人也在雨過天晴的空檔裡,從這兒眺望過那條尚無緣相會的溪流,而這次大夥胸有成竹,勢必要嚐到那清澈的甘泉。從右側狹窄的藤蔓間隙擠過,隊伍再度回到林下,隨後從方才站立的大岩壁下方腰繞而過。緊貼著岩壁的路徑窄且陡,即使是乾燥的好天氣,全段近45度、混雜著落差、碎石、沙土的下切路走起來依舊顫巍巍的,很難想像之前我們竟然敢在大雨中從這裡硬幹下來。



沿著寬廣的坡面下降,沙土路和巨礫組成的路段走起來並不費力,但頗為費時。回望身後的諾大山體,錯落的灰白岩石點綴著紅褐與深綠的灌叢,堆疊成一座巨大的椎體,俯視著山崖。坡底再度被樹林覆蓋,乾燥的岩石上也漸漸出現苔綠,我們一眼便認出這正是上次迫降處上方的石堆,三步併做兩步地躍下落差。那塊陪伴了我們一夜的空地依舊空曠,只是多了點枯枝落葉,但不知怎地,現在看來總覺得格外狹小。我們打鬧地模擬起當晚三人的狀態與位置,又復刻了幾張照片。記憶的追溯到此結束,接下來的路程將再度踏上全然地未知。

未知

在明媚地天光下,我們才終於發現上次迫降營地正前方的巨石平台下方就是曾遍尋不著的正路,繼續走跳在諾大的石林中,暖和的日光讓人精神飽滿。林線再度消退,破空處的視野一望無際,前方幾乎與此處等高的山丘正是我們將要翻越的目標。代表著冬季的暖色調枝葉覆滿山坡,乾燥的地表同樣路跡不明,灌木依舊伸手阻攔。

時而閃躲、時而推擠地「嚕」下斜坡,一塊略微泥濘的谷地映入眼簾,兩座丘陵在此相會,夾擠出一道寬緩的狹長凹地,綠意輕輕染上鬆軟的泥土。從此處攀上稜線,我們將順著2600稜一路下切,目指1000多米下方的溪谷。坡面上看不見明顯路徑,但既然目的只是切上稜線,接下來就是我們的拿手好戲了:抓準大方向,直接硬幹。鬆軟的地面不像有人踩踏過的樣子,但由於坡度不大,不至於在施力下滑落,走起來倒不如在密林間穿梭來得辛苦。


喘著氣來到稜上,勉強可辨的路徑稍偏向稜線右側,朝著向西南方延伸。不知不覺間,我們來到稜尾的右側破空處,早已落盡葉片的枯木從超過10米的岩壁上崢嶸擰出,盡力將灰白的枝幹伸向藍天。路徑在此又一次遁入無形之中,只留下前方近乎垂直的落差和雜亂無章的植叢。決定依據航跡修正路線,隊伍高繞上稜尾頂部,試著從另一次尋找突破口。此時下切溪谷儼然已成了明天的功課,只求近晚能順利推到2300m的松針營地。

稜頂的豔陽烤得眾人有些燥熱,各自找尋為數不多的陰涼處歇息午餐,我和Yofu則再度向前探路。來回核對了數次,航跡的位置卻總是指著前方高達20米以上的斷頭稜。略帶狐疑地從稜左的溝壑輕裝硬切,又乾又硬的沙土摩擦力極低,極度身高不友善的難跨距,再再顯示著這應該不是一條正常的路線。攀至斷頭稜下方約6米處的小平台,我小心翼翼地向邊緣試探,眼前所見卻仍是超過70度的危坡。

接近稜頂的岩壁上,崢嶸的老樹拚命向天際伸手。

接近稜頂的岩壁上,崢嶸的老樹拚命向天際伸手。

擺頭回到稜頂,探路無果,只得摸摸鼻子、把隊伍帶回高繞起點。正想著還有哪處能行時,左側貼近岩壁的陡坡看似有些破綻。又一次停下隊伍、掏出扁帶向前探路,極陡的坡度同樣難行,卻有一試的價值。一處2米的落差擋住了去路,下方貼著山壁的斜坡似有突破的機會。觀察著牆上的手腳點,心一橫,手腳並用地爬了下去。順利踏回地面,鬆散的地表穿插著不少帶刺植物,走三布滑兩步地蠻幹到底部平緩處。終於,前方的林間出現了明顯是動物踩踏的痕跡,也是現在才赫然意識到,此處八九不離十便是記錄上的2520岩壁。

選擇在斜坡與落差處分別假設輔助繩與扁帶,全隊終於得以再度前進,花費好些時間才完成所有人的下降。可才走沒幾步,一道短短的鬆土崩塌又拖慢了隊伍腳步:這次行前不曉得那根筋不對,決定帶上一位僅有一次溯溪經驗的新生一起上山,打算在強力隊伍的擁護下提早讓他見見世面。為了避免出亂子,雖然麻煩,仍然決定架繩做簡易確保。天曉得,這條稜線像是處處與我們做對般,才收起繩索,立馬又拋出一道陡坡。兩眼一翻,要確就確到底吧!第三次抽出繩索,牢牢固定在樹上,又一次順著繩索洽下切。

2520岩壁下的架繩處,事後發現此處的架繩有些多餘,但其他處的架繩有些難纏,全都忘了拍照...

2520岩壁下的架繩處,事後發現此處的架繩有些多餘,但其他處的架繩有些難纏,全都忘了拍照...

在複雜的林相內緩慢推進,大隊伍的移動速度始終快不起來,無限次地在陡坡上之字形來回,高度下降的速度遠不如預期。忽然,跟了好一陣子的路跡消失了,視線沿著坡面掃去,只有如圍籬般茂密的雜木。走在最前頭的學弟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似乎只有垂直坡向直接往下一路可走。向下探了兩步,土石嘩啦嘩啦地向下傾流:「不行不行,這個一定要開繩...」,嘴裡邊念到,邊迅速退回立足點。

於是乎,社上那條可憐的老輔助繩在一天內第四度披掛上陣,在斜坡上拉出一道微彎的路線,直至下方的樹林邊緣。即便有了繩索的輔助,要走下那段不斷流淌著土壤的坡道依舊勞神費力。為了留在最後一個收繩,我蹲在路旁的草叢裡休息,每一個人經過,路上的地基就消失一點,心中那真是說不出的苦...

終於,輪到我出發了,放低重心、如履薄冰的踏到「鬆土滑水道」上,我解開確保繩,稍微捲起後拋向繩尾處的小平台。交互用登山杖支撐身體,幾乎有一半是用鞋側在蹬地,似乎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在山上如此屏氣凝神了。牢牢抓緊身旁的樹幹,我撿起散落的輔助繩、綁妥並掛在肩上,繞著樹林邊緣迎向下一段滑水道。

短短50來米的斜坡、落差恐怕不到20米,我們前後花了足有30分鐘才克服,回想起來大概是這條稜線上除了找路外,數一數二的難處。早上6點半出發,至此幾人已在濃密的林子裡掙扎了9個小時,海拔2400的寬稜仍在難以觸及的遠處。冬季疲軟的太陽熱力早早開始減弱,我們又一次回到林間,但這一次,林相似乎有些改變:

隨著地圖上的等高線間距趨緩,坡度不再誇張,海拔下降至霧林帶上緣,少數耐寒的闊葉木也偷偷現蹤。松蘿懶洋洋地掛在枝頭上,細緻的樹皮上爬滿苔痕,蔽日的林冠下,整座森林的色階彷彿左移了一點,流露出鬱閉、黯然的氣息。

野獸國

閃避著絆腳的倒木、石塊,林內沒有太明顯的路徑,但反正坡度不大,隨意繞行也沒什麼大礙。這是這條稜線第一次釋出善意,也是我們第一次能夠如此自在、輕快地前進。不一會兒,天亮了,樹林像是被劈開一樣,由窄而寬地向兩側縮起,從尖端走入中央平緩地,鋪張開來的是宛如世外桃源般平坦、開闊、且多彩的寬稜。波浪般的雲靄漫過天際,遠方的蒼穹一望無際,季節為山裡的世界妝點上紅褐、黃綠的色澤,腳下鋪滿短草的地面錯落著石塊與大大小小的泥塘,更遠方的樹冠炸出鮮紅的色澤。

止不住地讚嘆著,雖步履沉重,四下全然超出預期的景色,卻仍勾引著來者繼續向前。漫步在平坦的山丘上,前方隊友們顏色鮮豔的背包套此時也融入自然的畫布,成為了風景的一部分。向右看,令人咋舌的巨木捋著大地;往左瞥,石堆與灌木圍出一塊宛若日式庭園的小空地;再望向前,泥濘的灘地佈滿各種動物的腳印,散落的獸骨隨處可見。我想這大概不是桃花源,當時的我們,怕是闖入了那原始的野獸國。

我們像初次步入神秘東方過度的外國行者,對著眼前的景色嘖嘖稱奇,目光時而被火燒般的枝葉擒住,時而又被腳下鋪展的綠草、泥地擄獲。兩眼張望著、雙腿輕踏著、思緒遨遊著,或許是艱苦的旅程放大了寬稜的美,但此情此景卻深深觸動著心底對自然的共鳴—沉醉、縱情、難以割捨。

嚮往著記錄上的松針營地,強忍住在寬稜隨處紮營的衝動,我們繼續往國界走去。國界上,茂密的杉樹林和戛然下落的地貌切開了內、外兩個世界,樂園般的仙境終結於此,折磨人的山徑繼續蔓延。選擇在稜線右側的樹林裡紮營,避風的林子提供天幕固定點,些微的傾斜使營地排水良好。

那晚,我們圍坐在一塊兒,看不見星空,野生動物似乎也感受到罕有的來者而隱匿起身形。2023年的跨年夜,倚臥在石水山山腰,我們大幅突破了山稜刻下的屏障,與世隔絕的動物樂園成了豐碩的成果。這條路還未結束,人們忘在山裡多時的老村落仍在河的那一邊靜待,熟睡在野獸國的邊界,多麼希望夢中的我們能拋開人類的束縛,縱然成為那過度的一員。


小結—回歸登山紀實第一篇作品

約莫從去年年底開始,發文的頻率便七零八落了起來,今年整個上半年幾乎都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更新,隨後又在8月中旬入伍,本就難以穩定的發文頻率變得更加起伏不定。前陣子接連發了幾篇生活、回顧類的文章,距離上一篇登山、溯溪的文章,竟然已相隔3個多月,要說這是以登山為主軸的專題還真有些慚愧。

終於再度回歸登山紀實的寫作,所寫的隊伍距今已接近令人訝異的1整年,若再不趕快提筆,恐怕諸多細節都要隨時間流逝。靠著紀錄與照片拼命回想去年的這趟旅程,隨著記憶一點點在腦海中拼湊,字數也呈現意料之外的成長,一不留神,3天的行程成了需要分成上、下兩篇書寫的長篇故事。此生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策劃、試探一條探勘路線,大概就像其他所有的第一次一樣,格外令自己難忘。

回想一年前的遭遇,和現在仍在軍中的生活相比,實有如夢境般虛幻,但難以抗拒。暫時,就暫時,再讓我以文字遨遊於山林一會兒,重新踏上土徑的日子不久後就要到來,而現在或許正是回顧往昔最適切的時機。

2019年開始接觸登山活動的筆者,喜愛台灣的山林,也喜歡各式各樣的戶外活動。足跡從高山百岳到中級山遺跡探勘都涵蓋,參與的活動則從溯溪、攀岩、到攀樹都有所囊括,雖看似樣樣通但實則樣樣不精。此處紀錄筆者的戶外生活體驗,希望透過文字刻劃自己的回憶,傳達依靠己力追尋愛好的理念,並期許文章能自娛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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