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並不溫柔》劇照|圖源
故事背景設定在解嚴後的台灣,女主角季微(李玲葦 飾)是一名美術系的學生,坦率且不輕易服膺既有教條,恰逢美術系學生會反抗教育內容及給分標準傳統僵化的校方,逐漸融入這群集結捍衛權益的學生團體,並發展了屬於自己的「社會化」,包括與魏青(葉曉霏 飾)的親密關係。
看完電影和朋友討論的第一件事,是關於極其靠近生命經驗的共鳴感。2013年來到台北唸大學,不久便恰逢太陽花運動,身邊友人多是時時關心事態發展,也不乏請假實際前往第一線現場參與的同學。雖然我個人沒有積極投身當時的社運活動內,但透過朋友們的參與經驗分享交流,以及盡量做到關注和連署等能力所及範圍內的支持,總之關於這個故事背景設定是很讓我共鳴的,包括社運團體內幾種主要的立場擁戴者,以及基於不同理念的立場衝突,都真實到像是一個世代性學生運動的紀錄。
但這個「世代性」也是曖昧的。劇中所要反抗的威嚴教育與僵化意識形態,無論是故事背景設定的解嚴後,或是我最親身經歷的2014,在如今的2023年看這樣的故事,都讓人忍不住不寒而慄的是,並沒有在「回顧歷史」的感覺,就好像隨時可能在明天的新聞看到這樣的反抗,或是從朋友的口中聽見這樣的不公,時時刻刻都正在上演。
劇情的走向,季微從個人的反抗,接觸且加入了關懷更廣的學生運動,並開展了與「性/別」既存結構拉扯的反抗(當然就觀影直覺而言,魏青在這部分的拉扯與反抗可能更顯而易見)。如同劇中台詞自述,這是一段個人的「社會化」過程。我們都在每個選擇、和每個人的關係中,不斷學習著高大上或具體而微的種種,一點一點變成一個,未必更好,但或有不同的自己。
結構的問題從家庭、教育、性別認同、政治等等無所不在也無孔不入。它可以體現在學生與校方、學生團體與政客、子女與親屬、或是身邊同學朋友「無心」甚至「真心」的幾句話(從「你喜歡怎麼樣的『男生』」到「我覺得女生可以...但我不行」),像是鬼魂縈繞一般,提議了一個「正常」的樣子希望大多數人效仿,壓抑個人自由,為了社會運作或策略目標,相忍為大局。
有趣的是,情節中「結構的惡」大多是絕對的,例如拒絕溝通的系主任和父親,或是政客與異性戀霸權。對我而言這展現了既真實又不真實的微妙狀態。我初看完電影其實認為,劇中結構的惡是刻意透過「錯到滑稽」的方式來凸顯,塑造一個容易帶入的仇恨對象,但其實真實世界並不會如此二元對立。然而睡了一覺重新思索整部片的結構,突然多了一份新的心得是,這反而更準確地反映了某種個人經驗的真實。
當這不是一部電影,我們不是以全知者的角度看劇情發展,站在任何一個角色的立場,都將擁著各異的、自己的觀點、經驗、與著重點。這時候我們眼中的權威,或許就是這樣絕對的、純粹的,不講道理的惡。
從角色的視角出發,也比如電影後段,學生反抗團體內愈發失控,季微同步地正轉向追求愛情的答案;反抗運動輕巧落幕,女主角間的愛情則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也成為全片作收的畫面。
對我而言這算是有點反主流敘事邏輯的操作,乍看有點衝突,怎麼好像圈畫了一個抗爭活動,卻沒有積極投入到看到最後結果、和夥伴們齊聲歡慶。但這或許才是更真實的。團體中的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原因聚集,卻不一定方方面面都能百分百契合,而這些原因也會隨著時間逐漸流動轉變。或許這樣在敘事結構上放空了「大」、擁抱了「小」小的個人情慾,是導演的一種反抗,也其實反而更貼近平凡如你我的人們,實際上會採取的行動模式。
依著這樣的詮釋,也合理了劇情中對於「藝術教育的評分標準」或「本土化運動連動的藝術界/學界變革」等,其實很有機會多加發展或深化討論的面向,選擇不過度追加著墨。
「青春」是很浪漫的題材。青澀與反抗的面貌,就有好多好多吸引人的詮釋可能。
正因為這個故事的「青春」,貼近著身邊友人跟我分享過的生命經驗,更讓我有感於,當初如果選擇一同到現場參與社會運動,或是某一次的勇敢說愛,會不會故事劇情的某一段,也會在「我的青春」中上演。
沒有伴隨太多後悔,但也叫人感嘆,關於只能活一次、只能帶著曾經的選擇,繼續走下去的,生命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