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情書】1998

25年過去，你收到信了嗎？

導演：諾拉艾芙蓉Nora Ephron

演員：湯姆漢克斯、梅格萊恩

當我每次心煩意亂時，我總會點開1998年的【電子情書】。【電子情書】何德何能有這麼大魅力，可以讓我人生大半的時間都看不膩？！

電影有很了不起嗎？不，它一點都不了不起！形式上，【電子情書】遵循著好萊塢的相遇—吵架—和好的三幕劇公式；內容許多細節，現代人看了就會有如隔世—這個年頭，誰還在寫情書啊？也別提網路撥接聊天室了，沒有現在手機APP照片讓你三秒鐘滑過的篩選；連書店在這個年頭都苟延殘喘，【電子情書】根本就是部時代的眼淚。

放在電影史上，它也沒得過什麼獎，票房呢，當年雖然有破億成績，也沒什麼大不了；1998年問世的【電子情書】，到現在也問世1/4個世紀，我從來沒有好好地寫過這部電影，或許太過於近情情怯，面對你最珍愛的寶物，你只有欣賞它、呵護它、喜愛它，而不是拿理性來分析解剖它。

回想起當年在網路尋找的過程

想要試著說說我愛【電子情書】的原因，千頭萬縷一言難盡。現在回頭再看，很大一部分來自它和我的生命經驗相結合。

主角凱瑟琳(梅格萊恩 飾)在網路上用匿名「Shopgirl」認識了喬福克斯化名的「NY152」(湯姆漢克斯 飾)，兩人徹夜長談心意相投，為了保持神祕性，他們約定不透露實際年齡、姓名及資料，單純地聊天說心事…現實中，凱瑟琳經營著一家母親留下的童書店，喬福克斯是一位大型連鎖書店的老闆，他們分別都有自己同居交往的對象，但顯然都只是「將就」；這回，梅格萊恩和湯姆漢克斯不再像【西雅圖夜未眠】遠在天邊只能寫信，跟你通信的那個人，有可能是每天生活中交錯而過，甚至是你最討厭的那個人。

在1998年，正處於地球人開始學習面對網路，上網還需要用電話網路撥接上線，隨著一連串的電子音，打開視窗，響起「You've Got Mail」，那一刻，「我只聽到我的心跳聲。」—在那個人與人的溝通模式處在從手工到電子化的過渡年代，對比現在交友APP，滑幾下就能挑選心動對象的快速刺激，【電子情書】在網路聊天室相遇的交友模式已經可以載入歷史課本。但是回過頭來看，難道「過時」是缺點嗎？

用另一個角度想，25年前的【電子情書】描繪的可能是一個很美好的年代，之所以形容那個年代很「美好」，是因為電影跟我的青春掛了鉤。

因為電子化的網路來臨，打開認識人的機會與管道，但也因為正從手工業走過來，還能夠保有對生活或愛情的「單純」想像，處在時代變化的那個交界點，心有靈犀卻又不熟悉且不知道對方是誰的互動模式，似乎只屬於那個年代的回憶。那個年代，在網路上的聊天室、留言版或討論區，一個陌生的ID勾起興趣，打個招呼聊個天，留個言參與話題，慢慢地認識對方，沒有看到照片，彼此不需要先入為主的想像，聊天主題漫無目的，很多時候是生活的分享，心情短文，或是解決生活中的疑難雜症，無須像現在這麼快速直接、情慾橫流、外在條件重於一切。網路大開了當時交友的空間及模式，當然，這種網路烏托邦的情況，因為「人」的因素，沒幾年也就變了質。

確實，自網路實用以來，人們交誼方式的重大改變。電影巧妙地躲開了「心靈外遇」的道德陷阱，但是觀眾們並不在乎，因為主演的人是梅格萊恩和湯姆漢克斯！

在最好的時刻演到最對的電影

有時候我們評斷一部「好萊塢」電影的好與壞，「明星魅力」是我的標準之一。在浪漫文藝愛情電影的範疇，我們通常會提到的名字也就哪幾個，並不是演員長得不夠漂亮或演技不好，而是這類型的電影很吃「明星魅力」。這是件很玄的事情，電影可能不怎麼樣，但是配上對的明星、對的演員，頓時就是花光四射，魅力無邊。對我來說，【電子情書】就是這樣一部電影。

在九十年代，梅格萊恩擅長的美國甜心路線，曾經是好萊塢浪漫喜劇的最愛，足以和茱莉亞羅勃茲抗衡的也就只有她了。在出演【電子情書】時，37歲的梅格萊恩已經在臉上動刀，雖然以今日眼光來看，整形整容並不為過，但在當時，此舉無異是毀了她甜心的自然本質，2000年和羅素克洛合演【千驚萬險】爆「紅杏出牆」，和丹尼斯奎德離婚，從此在好萊塢聲勢一落千丈。現在觀之，【電子情書】算是她的最後一部代表作，好在，和她搭檔的是老相好湯姆漢克斯。

九十年代的湯姆漢克斯是個演什麼都對的階段，和梅格萊恩三度搭檔，除了1990年的【跳火山的人】評價普通(巧合地是，湯姆漢克斯飾演的主角也叫「喬Joe」)，1993年的【西雅圖夜未眠】和1998年的【電子情書】都是浪漫喜劇的代表作品，更遑論連續兩年拿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費城】和【阿甘正傳】，還有那些叫好又叫座的【阿波羅13號】、【玩具總動員(配音)】、【搶救雷恩大兵】、【綠色奇蹟】、【浩劫重生】。在演出【電子情書】時，湯姆漢克斯剛好是40熟齡男人年紀，在電影中，身穿的那些Hugo BOSS或紀梵希的西裝，演的是一個打敗傳統書店，「應該」要唯利視圖的大老闆，你卻無法討厭他，不會讓人覺得市儈，就因為他有著好萊塢男演員難得的純真感。

演出【電子情書】，湯姆漢克斯和梅格萊恩之間的化學反應無須多言，要找到一對演技旗鼓相當，又能保有曖昧情愫，談情說愛過程不會讓你嫌煩、買單，翻翻影史，也真的沒有幾對。加上，電影很多時候，演員是對著一台電腦在做表情反應的獨角戲，這相當考驗演員的表演功力。

或許是觀眾嫌【西雅圖未眠夜】的兩人對手戲太少，編導的諾拉艾芙蓉一次給足給滿，無論在網路上你來我往的對談，在現實中你追我躲的閃爍其詞，在咖啡館唇槍舌劍的火花，甚至後來情愫暗生的小動作設計，「純真的平凡人」和「鄰家型美女」的戀愛過程，【電子情書】湯姆漢克斯和梅格萊恩的對戲，很隨性也很舒服，因為兩人之間的化學反應，百看不膩，也讓觀眾忽略電影背後的現實面。

在浪漫愛情電影裡找現實，這現實嗎？

很多事情原本不知道，知道嚇一跳，當年【電子情書】上映，就知道這部片是翻拍，後來看了原版—1940年的電影【街角的商店The Shop Around the Corner】，也就是梅格萊恩在【電子情書】裡，經營的那家小書店名字，沒想到導演是劉別謙Ernst Lubitsch。

劉別謙是位德國電影導演，在1920年代就被延攬到美國好萊塢去拍戲，他的作品對於喜劇電影的影響甚大，甚至發展出所謂的「劉別謙式筆觸Lubitsch Touch」，這在電影史上並沒有明確的定義，它比較接近的解釋是「有格調的幽默」、「意在言外的喜劇效果」，電影裡的角色行為、台詞，會透露一種微妙的幽默，讓觀眾會心一笑的手法。在【電子情書】裡，還保有劉別謙手法的反而是在角色的身分上。

做為一部好萊塢浪漫愛情喜劇，男女主角必須是要站在對立面，在【電子情書】裡，湯姆漢克斯是連鎖書店的老闆，梅格萊恩是獨立兒童書店的經營人，兩人在紐約市上西城區，進行一場商業與文藝的對抗。這場連鎖書店還獨立書店的戰爭，並不是重點，重點在這場對立面下，價值觀就要相通，這樣男女主角才可以談戀愛。

於是【電子情書】放棄了許多舖陳與設定，像是想要討論獨立書店如何在商業洪流下生存？心靈外遇的複雜性及原諒與否？雙重身分的隱瞞算不是是種欺騙？電影沒空跟你討論現實的問題，

從細節中可以看到，喬和凱薩琳都是繼承家業，對身邊好友同事都很關心，喜歡類似的紐約情景，任何事情都聊得來—應運那個網路時代出現，即使現實生活中各有所愛，但是在虛擬世界的聊天室裡，那個看不見的人才是最合的人—對於現實的紛紛擾擾，網路反而提供了一個純淨的烏托邦想像，在那個沒人打擾的空間，兩人拋開世俗，暢所欲言…我覺得這很「劉別謙」，明明是出軌的對象，卻被拍得非常合情合理，甚至觀眾會期待他們成雙成對。任何事情，在「愛情」的名目前，都得要繳械投降。

為了讓這份現實轉化為對愛情實現的可能，諾拉艾芙蓉從原版的【街角的商店】移植了那段男女主角見面的戲，連鏡位與剪輯都一樣；當然，【電子情書】的諾拉艾芙蓉，並不是劉別謙，翻拍【街角的商店】的【電子情書】，改變的不只是將原版的「雜貨店」變成了「書店」，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變成了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康乃馨」變成了「玫瑰」，用email和網路聊天室取代了過去的信件，在「Cafe Lalo」中，從滿懷期待、大驚失色、唇槍舌戰、黯然收場，整個一氣呵成，盡得romantic comedy的精髓，像電影說的一樣，好的故事就算已經知道結局，仍會在重看時迫不及待看到主角被送作堆，這場戲是【電子情書】我看最多次的一場戲。

也就是這一場戲，我完全放棄電影前半段的理性，直接掉入「傲慢與偏見」的兩人感情線故事，畢竟可可愛愛的談情說愛，有誰能不愛？！

「小時候，每週六媽媽都會帶我來這裡，這裡有我太多的童年回憶」

【電子情書】那種心靈契合、無話不聊，還沒見面就先愛上對方的「心靈」，這樣戀愛關係，隨著這25年來的時代變遷，越來越像神話故事。當然，好萊塢+浪漫+愛情+電影嘛，任何一個字詞的排列組合都是不切實際，只是從電影問世的1998年到2023年，現在人們更加不可能買單。

在N倍速資訊年代，人際關係的「表象」化，已經沒有太多的環境條件去支撐所謂的「浪漫」「愛情」；記得之前看過一篇文章，報導中指出為什麼現在浪漫愛情電影不再像以前那麼賣座，很大一個原因在於：現在是一個不浪漫的年代！以我自己的觀察來說，「手機」或說是iPhone手機出現的2007年是一個很明顯的分水嶺，智慧型手機出現之後，改變了人類看待世界的方式，包括人際關係，日本有本書『2028』就提到，在未來，戀愛將成為一種懷舊情節，主要是因為現實和虛擬世界的戀愛界線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逝。如果在2023年拍【電子情書】，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行的故事，光是看Tider交友軟體的照片，梅格萊恩和湯姆漢克斯兩個就直接封鎖對方，完全沒有戲，更別提約會的可能性。

在過去傳統的愛情講究的都是愛對方超過自己，來到這個愛自己超過對方的年代，試問，愛情將如何發生？！不會發生，不代表不渴望。在愛情之外，【電子情書】還有什麼值得玩味的地方呢？四分之一個世紀過去，閒暇無事找出光碟，從當年收集的VCD、DVD到現在平板裡的串流影片早就成為一種習慣，我自己早就過了那個尋找愛情故事的年紀，與其說我是跟老朋友相聚，毋寧說我在【電子情書】裡找一份現在年代逐漸消失的「人情味」。

在凱薩琳的小書店要關門的前夕特賣，社區裡的很多老顧客都過來了，有位女士用悲傷的語氣說：「小時候，每週六媽媽都會帶我來這裡，這裡有我太多的童年回憶。」凱薩琳最終還是選擇關閉書店，正式告別了一代人充滿回憶，特別是她和母親的回憶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有什麼意義，使我非得保住這家書店不可，還是我不願做出改變？但我知道，這是媽媽留給我的東西。」

2023年了，喬的連鎖書店，如果開在現在，也不敵大家寧願看手機平板，也不再看書，做不下去；時代在變，很多人事物都不再一樣，正是像【電子情書】這樣的電影，提醒著我們過去某些美好時刻的感受…關於【電子情書】，還有很多想講的，但寫到這兒，應該要結尾了。多年來，看【電子情書】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只是每次看，那感覺就像你回家第一件事情，急著打開電腦，會個聲音蹦出來：

You've Got Mail！

那是一種期待，對世界還仍保有好奇的心情。在【電子情書】結尾，用的是Harry Nilsson唱的經典名曲「Over The Rainbow」，但我想要用【電子情書】電影開場，由小紅莓合唱團The Cranberries演唱的「Dreams」作結，在城市中，每天早上，店鋪陸續拉起，街道開始騷動，人潮陸續湧現，走進咖啡店，轉過大街道，擦身而過的可能是你最愛的人，或者是，未來某個時刻，你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你的敵人，對於這個世界，我希望在任何時候，都能抱持著期待與好奇，可以保有跟著蝴蝶一起搭捷運的美好心情，即使我的年紀已經半百—或許這就是這封電子情書帶給我的意義。

Oh my life is changing everyday

我的生活每天都在變

In every possible way

在每個方面都變化莫測

And though my dreams

然而我的夢想

it's never quite as it seems

看來不似從前

'cause you're a dream to me

只因為你，就是我的夢想

Dream to me

我的夢想中人

【電子情書】片頭，由小紅莓合唱團The Cranberries演唱的「Dreams」。

【電子情書】片尾，由Harry Nilsson演唱經典名曲「Over The Rainb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