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沒多久就祭上殘酷的謀殺,殘酷不是因為血腥,而是沒有預兆就這麼發生了。在這之前,由役所廣司飾演的高部刑警早已接到相同手法的案件─自頸部至胸口切開動脈的交錯傷痕,兇手們或是沒有動機又或深層恨意突然爆發,但那樣非人的暴力絕對與精神缺陷有關,除此之外案件毫無關連,究竟是什麼讓這些人無端瘋狂?
要破案、要真相是高部高壓工作下唯一的指導原則,回到家卻對妻子無端的病全然束手無策。她讀著《藍鬍子》這本童話當做治療,會診中疑似妻子隔空引發桌面震動,她和醫生就只是按住桌子像是屢見不鮮般,整場的魔幻對應前段的兇案現場有著虛與實的暗指,表明超自然強行介入純粹因果、理性至上的智性世界。妻子所讀的《藍鬍子》是個端倪,故事大意:遠行的藍鬍子將萬能鑰匙交給新婚妻子,卻囑咐她千萬不要打開最後一個神祕的房間,妻子最終抵擋不了誘惑、打開門發現前妻們被他殺害的屍身…故事分析中有兩個主要論點,其一「藍鬍子」是異類的具體化,妻子的背叛表示他在多段婚姻裡始終得不到真正的理解與認同,另個則導出性的挫敗,鑰匙象徵陽具,而背叛的悖德暗示妻子們的出軌;無論哪個論點,對應電影中的角色都是高部遭遇某種背叛,從他的主觀而言這段婚姻之所以名存實亡皆源於妻子的「病」,他對待妻子表面的溫柔更像是以小心翼翼掩藏蓄積的怒氣,儘管是人際、法定的關係仍保障不了什麼,心逕自疏離、執著於各自處境。只是妻子真的有病嗎?又或是我們認定那就是生了病?卻更像是高部的內心狀態投射成了妻子的症狀,會忘記自己要去哪裡、總是讓洗衣機空轉,失去目的的徒勞暴露的正是高部的精神耗弱。
間宮也是一個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這裡」這個概念是什麼意思的神祕人物,鬼打牆般不斷重複同個問題讓與之接觸的人無以為繼。如果高部妻子的「忘」是一種病,間宮更像是沒什麼值得記憶的不肯上心,他如同無情的時間洗刷掉所有的意義。後來我們知道間宮是透過催眠暗示這些兇手犯下罪行,他教唆殺人的真相就像片中日本初代研究催眠術的男人的面目─一無所有,在大環境之間,沒有我之為我存在的真實面目,主題和石川慶執導、平野啟一郎原著的<那個男人>(2022)極其相近,而這種對於小我與社會鏈結的不安感則反映著電影當年的社會氛圍:1995年阪神地震/真理教沙林毒氣事件、1997數間大銀行瀕臨危機,沒有什麼不能被挑戰、不能在瞬間毀壞,個人頓失鉚定自身存在的座標,而間宮就是集體虛空的總和,當他避而不談自己是誰、來自哪裡反問起對方的故事,對話者徐徐回答的「故事」總像是毫無亮點的流水帳,而那竟是我們僅能總結的生活。
日本文化對於生命意義的追尋是從如何死亡來判定的,絕對的精神勝利形成這個民族的驕傲,而片中這些因謀殺而沒來由死去的人們,影響的更是對他們在世之日怎麼活著的否定,而現世的社會才是造成人們恐懼的大魔王,依循著生存競爭的法則換得的只是泡沫化的夢想,殘殺著整個民族的尊嚴。
那些身體上的X並不是什麼待解的謎團,而就是表面上那個叉叉符號,劃開膚淺的意涵暴露內核缺乏存在的意義。是生活讓我們成為空的容器,什麼進來、什麼出去,沒什麼能留得住,僅僅等待的屬於我們的命定降臨,之於高部這個角色則是被動地等待案件發生,沒有案件就沒有需要自己的理由,也因此他的存在成為這個社會矛盾的一環。當高部正面與間宮對決,反倒形成相互理解的巧妙平衡,也間接代表間宮正是高部不敢開啟的那個「神祕的房間」,這也使得他在「被催眠」中殺害妻子,並以幻想只是將她送入病院治療來自我欺騙,不過當象徵高部最後一道智性的心理學家夥伴也著魔之後,逼使高部直面他從來不敢、不想、不知如何共存的自我,一旦他私刑了結了間宮這才完成了真正的蛻變,他(反社會)的異不需要任何理解和認同,他徹底信仰自己,成為一個催眠者、傳道者,想要揭露這個社會病了、人們病了,但英文片名中所謂的痊癒(Cure)並不存在。
透過血淋淋的畫面,穿越銀幕讓觀眾感同身受那樣的痛苦,晦澀絕望的氛圍,即使走出影院仍舊籠罩著感官。當人們已經不再懂得害怕,總有一種恐怖片還能讓人恐懼,在步入極端的傳道者令我們陷入瘋狂之前,提醒我們此時尚且自由,但靈魂是否已然凋萎?
同場加映:
人生是自己的東西<那個男人> #自我 #謎
完美是一種概念<美國殺人魔> #連續殺人 #瘋狂
我們都是食人族<骨肉的總和> #生存 #虛無
以生命做最後控訴<飢餓> #社會 #殘酷
不要嘲笑我們的性<感官世界> #虛無 #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