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你各位便當數量絕對要點清楚的「黑暗之家」｜坡上的擬態

2023/12/16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_{貴志擅長揉捏「事件」本質與「心理」壓力。貴志早就使用了日常生活更迭的段落式描寫，將眾多伏筆藏在生活之中，譬如與女友小惠的相處，你可能不會有意識為何會聊到小惠的貓媽媽最近生了很多小貓咪很可愛。但對於貴志祐介來說，每一步都是有他的意義。}

你各位便當數量絕對要點清楚的「黑暗之家」

如果你看得懂這個標題，代表你大概清楚這部小說的內梗。回到2001年，在《ISOLA》（第十三個人格）之後，貴志祐介以詐領保險金作為核心出發的《黑暗之家》奪得第四屆恐怖小說大賞。

整部作品的約前1/4不等，在若槻慎二尚未走進「菰田」家之前，充滿著金融、經濟、保險相關的知識，以及若槻的人設描寫。坦白說，這是一個需要耐性啃食的段落，主角是一個處理意外事故理賠的保險主任若槻，其女友小惠為心理系學生，兩人的日常生活總是穿插在小說當中，一開始可能不清除為何貴志要如何安排，後面提到了你就會清楚，如果撐得過這段落，你可能就會直接閱讀到最後一頁。讓你欲罷不能的起點就從若槻慎二走進「黑暗之家」開始。

生理、心理、事件的恐懼

菰田家主人「菰田重德」活像是個行屍走肉，黑色大屋外的弔詭氣氛以及緩緩流洩出來的惡臭味就像是走進一個未知的危險之境之中。最為詭異的是菰田重德持續對著小房間喊著自己兒子的名稱。最後甚至讓若槻慎二打開房門，讓若槻慎二成為「菰田和也」自殺事件的目擊者。這種等著保險主任前來一起「開箱」男屍的衝擊就像是貴志祐介在「黑暗之家」送給大家的第一份禮物。

令人恐懼或者感到恐怖的元素，大致上來說不外乎是生理、心理、事件。「生理」說的是厲害的寫手可以一筆一畫地將大刀揮在第一現場，讓大家光只是透過紙張或者閱讀器的讀者，可以親臨恐懼的現場；或者是太過獵奇的設定，讓讀者對於生理上產生一定量的恐懼；而「心理」呢？講的是氣氛營造，很有可能整部小說不會出現任何一個令人驚艷的超現實事物，但光是看著文字的跳動就能感覺到作者為讀者所帶來的氣氛負壓；那「事件」呢？善於「事件」的作者總是會選擇讀者的生活習慣進行改造工程。無論是生活擺設、生活習慣、到個人收納邏輯，每個細節都可以是一個衝擊點。例如平常鬧鐘擺設的位置被人更換了、門鎖會鎖兩段但回家發現只剩一段鎖。

那貴志祐介呢？我會說他是極度擅於「事件」揉捏的專家，並且可以讓你可以痛快地在充滿「心理」負壓的空中飛行。每一個事件衝擊點，都是一擊扎實的亂流。

在來不及平復心中疑問的若槻慎二很快地回到了職場，但等他的不僅有原先的業務，還有陰魂不散的菰田重德總是一直前來詢問理賠金進度。菰田重德就像是貼在耳邊的藍芽耳機，總是咕噥著什麼，想要問清楚，只會換來反問的「所以……理賠金什麼時候會下來。」

若槻總是會回想那一天的菰田重德，兩人的對話之間好像都在透露著一個可能，就是他可能一直等著若槻跟著他一起開箱自己兒子自殺的現場。這樣的人，為何會存在呢？為何冷酷得如此難以理解呢？這些困擾讓若槻無法不停止思考關於這件理賠事件。甚至他的私下生活也受到了一定的干擾，無聲電話總是會讓他不禁思考電話的那頭會不會是那個眼神空洞，總是會在詢問理賠進度的菰田重德。

當菰田和也的理賠金下來之後，若槻帶著喜憂參半的心情完成後續的手續。他原本以為事情到一個段落，沒想到卻只是開始。諸多疑點都顯示著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菰田重德其妻「菰田幸子」。他一直關注著顯眼可疑的菰田重德卻忽視了菰田幸子是兇手的嫌疑。

在菰田重德獲得理賠金之後不久，接著就傳來他在工廠發生的意外，由於手被捲入機器設備當中，雙手手腕以下的部份都被鋸了下來。若槻等人再次收到「菰田家」的重大傷殘理賠申請，總額為三千萬的理賠金。而比起菰田重德，菰田幸子的陰森又更武斷強硬的手段讓若槻等人沒辦法坐視不管。於是公司請了專人來進行「特殊協調」，希望透過循序漸進的武力手段能讓菰田幸子知難而退。

然而這個動作就像是導火線一樣，引來了更大的殺機。貴志擅長揉捏「事件」本質與「心理」壓力。貴志早就使用了日常生活更迭的段落式描寫，將眾多伏筆藏在生活之中，譬如與女友小惠的相處，你可能不會有意識為何會聊到小惠的貓媽媽最近生了很多小貓咪很可愛。但對於貴志祐介來說，每一步都是有他的意義。正當若槻忙於公事之外，當接到小惠哭泣地傾訴小貓咪失蹤的時候，若槻只能先哄哄她，他從未想過要出門辦事打開門後地上放的垃圾袋，裡頭擺滿了小貓頭顱。

便當少一個

這就是貴志祐介厲害之處，他總是在事件與事件之間搭起了一道道你看不見的連接線。你以為的日常就會是引導你走向punch點的偽裝面具。除此之外，若槻可不只是接到無聲電話而已，他的生活被一次次的「事件」干擾，無論是被人動過手腳的臥室還是小貓頭顱垃圾袋，都在述說著他被盯上。你可能以為這些淺淺又深邃地恐懼只是貴志的伎倆，但他更大的強項則是極近距離的對決描述。

三個經典的近距離對決就像是伴著若槻進行第一人稱對決。包括若槻在某個平凡的午後，外出去便利商店購買東西。回家之後由於慢了一步沒搭到電梯，動了想要走樓梯的念頭，而前一個人搭的電梯停的樓層十分詭異，實際上是菰田幸子搭電梯到五樓，再從五樓步行到七樓，簡直活像是等待獵物的狩獵者。這段貴志所描寫的文字讓人幾乎屏住呼吸，每一層思考的結果都說明著若槻如果與死神擦肩而過。最驚悚的是當菰田幸子走到若槻租屋處竟可直接拿出鑰匙開鎖。

躲過一劫的若槻理解應是小惠被菰田幸子綁架，才會擁有他家的鑰匙，因此若槻只能趕時間比菰田幸子更早回到黑暗之家尋找小惠。也同時發現公司所指派的專人實際早已被菰田幸子解決，被支解在黑暗之家。一件又一件難以消化的事件都在啃食若槻的心智，而最後也發現小惠被囚禁在浴室。在前往黑暗之家的路上早已報警的若槻只能帶著小惠在黑暗之家尋找一個棲身之所，整段的文字與壓力氛圍建立在逐漸走向他們的沉重腳步聲，菰田幸子只差一步就能解決若槻與小惠，但是警方已經抵達門邸。貴志祐介再次另外近距離對決的「心理」側寫法讓讀者深陷其中，無論是空間上的方位或者聲音的安排，一次次都在挑戰讀者。

然而，當我閱讀至此處時，心想光是如此應該就差不多了吧？看著紙本書後頭還有幾十頁的範圍。沒錯，消失一個月的菰田幸子又用一種超乎想像的方式出現，貴志祐介成功地利用所謂「便當少一個」加上其餘的線索，讓若槻再次在公司大樓與菰田幸子進行近距離對決，在對決登場前，仍然使用了相當的伏筆與他類事物勾勒，讓我們跟著若槻一樣對生活鬆懈了。這三場近距離的對決雖然在整部小說所佔篇幅不多，但卻是非常重要刻畫出菰田幸子這個人的設定，更讓你更瞭解貴志祐介可以做到的能耐。

重量的拿捏

黑暗之家會沒有缺點嗎？不。光是菰田重德、菰田幸子與若槻的對決就可以說是極具上乘的恐怖娛樂小說。但為了讓若槻、小惠此角描寫得當，引入相當多的關於保險業務的設定還有犯罪心理描寫人設，甚至金石與小惠的對談更論述了對於反社會人格的精神障礙者的兩種天平兩端評價。除此之外，為了讓讀者瞭解菰田幸子，甚至加入了許多所謂夢境描寫以及樹木描繪分析。這些都很好，但是整體而言讓黑暗之家的閱讀感加了不少重量。

這些重量不是所謂不行，而是若能拿捏地更加恰到好處，將會提升黑暗之家更多閱讀性。甚至最後尾端還是不免提到一些「高大上」的論議。如果以我曾經說過的「嫌疑犯X的獻身」來對比，你就可以瞭解我說的重量為何。東野圭吾也常常在不同小說新開戰場，多了許多不必要的重量，但在X獻身真的是做到了非常精準的簡約，簡約取而代之帶來的感受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餘音繞樑。

試想看看，若黑暗之家消除掉這些充滿重量的段落，它還十分優秀嗎？是的。光是那三段近距離對決加上日常生活對於「心理」及「事件」描寫的巧思真的令人玩味十足。那反過來呢？保留這些重量段落，將這些重要的近距離對決與生活事件消除掉呢？不，你會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當然，每部小說最後呈現的樣貌，不可能是完美的，或者貴志祐介在這本書投射更多的不僅僅只是他那具有魔力的恐怖營造能力，他或許想投注更多關於精神障礙者之間定義的中心思想，由於我們已經是全知的角度在閱讀他了，若你有看過「來自新世界」，你就會瞭解他想說的，在來自新世界有非常充分的論述重量。或許他在「黑暗之家」就想說這件事，但或許這件事還沒說夠透徹，因此在來自新世界成為了整本書重要的骨幹。

若你想要週末好好在陰雨天感受一下心理壓力，歡迎閱讀黑暗之家。非常推薦的作品，也記得訂便當的時候，數量絕對要點清楚，否則你不知道菰田幸子會從何時、地衝出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