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

渚望著鐵軌旁一顆一顆的石頭。

他曾有過無數次往下跳的念頭，但他沒有真的跳過，因為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跳。

有生活的壓力嗎？沒有，他是一位公務員，不愁吃穿，不富有但也不為生活所逼。

有失敗的感情嗎？沒有，他有個相濡以沫的太太，還有個可愛的五歲小女兒，他愛他的家人，也沒有爭吵，還能稱得上是幸福美滿。

有生活了然無趣的感覺嗎？沒有，他興趣多元，閒瑕之餘，從來不會不知道想做什麼，朋友邀約的頻率也剛剛好，不會太多也不會沒有，不會覺得生活索然無味。

那為什麼渚會想像著從月台上往下跳呢？不知道，渚也不知道。

電車進站了，扣咚扣咚地聲音開始變大，渚看著電車車頭的燈光，想像著如果跳下去，旁邊的人會怎麼尖叫，車會怎麼急煞，滑行，止住，然後－－－

連渚自己都無法繼續想像下去。

「先生！先生！車要開走囉！」一個聲音喚醒了他，只見電車門旁一個女孩向渚用力揮揮手喊道。

渚連忙趕上電車，一踏進電車瞬間電車門即關上。渚看著眼前這位女孩，短髮，綁著一條白色圍巾，穿著紅橘相間的橫條紋毛衣，想起剛剛她的模樣，止不住的青春活力，從她身上俏皮地宣洩出來。

「謝謝，謝謝」渚喘著說道，畢竟有了點年紀。

「你在看什麼呀，看得這麼入神，電車來了都沒發現。」

「鐵軌，」渚用力深呼吸了一下，續道：「還有石頭。」

「石頭？」那女孩歪著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說道：「那有什麼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看著石頭啊，一顆一顆地散在那裡，就像宇宙中的星星，有一股魔力，深深吸引著我，像一個漩渦一樣。」渚說道。

「漩渦？會把人吃掉嗎？」

「也許會吧，看著它，旁邊的東西就看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也可以說是黑洞，但又沒黑洞深不可測。」

「可是漩渦會把東西呼嚕呼嚕地吃下去，石頭不會動吶。」

「如果遠方的車要開過來，石頭也是會動的哦，只是很細微，我們看不到這樣。」

「那個...什麼的翅膀拍動一樣嗎？」女孩疑惑道。

「對，蝴蝶效應，很多微小的舉動聚在一起，就會產生不可思議的結果哦。」渚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石頭啊，也像沙子，雖然看起來都擠在一起，其實彼此間還是有距離，星星也是，遠遠看都連在一起變成銀河，實際上彼此的距離卻很遙遠。」

女孩看了電車窗外飛快離去的景色，好像在思考些什麼。「所以石頭們之間若即若離，吸引著你一直看嗎？」女孩看著渚說道。

渚點了點頭。

女孩露出了解的表情，也點了點頭，說道：「咖啡也是吶，咖啡磨了以後看起來更貼緊，其實也是有距離。」

這時車內響起了廣播的聲音，電車慢慢停住，女孩拉著毛衣下擺。「吶，我到站啦，以後我也會注意看看石頭的小宇宙。」女孩說完就下了車，在車外向渚揮了揮手，像上車前那樣。

渚也向女孩揮了揮手。

渚回到家，是一個不大但漂漂亮亮整整齊齊的公寓，貼心的妻子正在煮晚餐，女兒坐在沙發上看著書。渚打了聲招呼，說聲我回來了，然後抱了抱女兒，決定先去洗澡。

公寓裡不缺什麼，唯獨洗澡的熱水忽冷忽熱，渚找了好幾次師父來修都沒能修好。

「抱歉啊，一切看起來都沒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這樣，沒有辦法了。」好幾個師父都這麼說著，渚也就慢慢習慣了。

打開蓮蓬頭，水從頭沖下，慢慢遍及全身，剌激著渚的皮膚和神經，沖刷著整身的疲憊。

渚每天下班都會在月台看著石頭，像他說的，石頭看著看著，就有一股魔力吸引著渚的注意力，日子久了，居然開始想像跳下去的場景。渚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他無法克制地去想，每當他想放棄時，總有那麼一瞬間，又勾起他的心神，引導著他去想。

然而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關於石頭的一切，渚想著今天的對話，想著那位女孩。

「渚，晚飯煮好囉，快出來吃飯。」妻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