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按照兴趣选择自己的生活,并自由自在地待在这生活里,或许也能够给朋友一点勇气吧。当她们感到犹疑的时候回头看,就会发现我还在那里。
我已经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但要说最大的浪费,还是我在真正浪费自己之前,率先被浪费了。
在正常的情况下(但我定义不了什么是正常),我也曾付出半年的时间给工作,好像那是我这辈子应打的工。但由于公司没有从政府那里收回款项,我和所有同事至今都没有得到回报。
又或者在 2023 年被估算出的青年失业率高达 46.5%。到底什么是浪费,这世界远比我了解得多。
我发现最近上街,原本空荡的县城多了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我当然能想象得到,因为马上就要庆祝农历新年。但我的意思是,从前他们也这样吗,他们离乡,不就是为了拼命逃往高地,不再忍受父母亲戚。新冠疫情下,他们以“防疫”为借口,真的躲过了新年。而如今,他们返回自己的出生地,并且有再也回不去大城市的趋势。我确信从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就连城郊的工厂也比往常提前放假,理由是留下来也挣不到钱。如果要按照“效率”、“生产”来看待“浪费”,那么现实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但我们可以选择自我浪费,“躺平”就是这样开始的。只是我们似乎很少这样说起自己,至于要认同它是一种有力的抵抗,是更加难以启齿的。
秋天以后,看到很多人失去工作,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但都被总结为“离职”,就好像我们真的有所选择一样。
一个看起来很有工作干劲,好像真的在做自己擅长的事的朋友,也在年底辞职了。她像是永远地离开了一个她深恶痛绝、感到疲惫的地方,并准备一觉睡到新年,或者一直这样玩下去。这何尝不是一种“浪费”。
但我敢说我们的一生中,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了。我羞于说出它是一种“享受”,因为真正的原因我们早已心知肚明。
按国家统计局数据,中国企业和就业人员 2023 年全年和 12 月单月的周平均工作时间,均为 49 小时,在 167 个国家中遥遥领先。并且在我看来还有继续涨下去的趋势,这是一条一去不复返的绝路。还没有“离职”的朋友们,都在更加卖力地“工作”,虽然明知不会带来任何经济效益和回报,但奉命打工,只有服从。
与之相较,我觉得可以自我选择的浪费,恐怕才能将我们解救。如果在它们之间没有别的选择,那我们去往天枰轻的那一边,或者眼看什么都没有,那一侧其实是空的,也有人纵身一跃。这种冒险是值得的,起码对于我们的心灵来说是这样。
我的朋友也在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找我,她说明知前路走不下去,但不敢回老家,害怕被问自己“在做什么”,她问我如何克服这种压力和恐惧。我很羞愧,我没法帮助她,也完全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因为我几乎住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且虔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但现在想来,这大约就是答案了。
如果我们害怕,我们是可以逃避的。在被训练成高考机器的前半生,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一点,我们必须要往前冲,像是一种出厂设置,无可更改。
但其实就我前文所述,大部分人的无可奈何,也同样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如果不加速奔跑,停下来就意味着死。
前总理李克强曾发表过一个震惊的数据,中国至少有 6 亿人收入在 1000 元以下。并且它变得越来越具体,媒体不敢使用前者,也会象征性地引用另一数据:我国月收入 2000 元以下人口约 9.64 亿。
不可能所有人都拥有一个老家让自己可以选择。我观察那些家庭条件一般的年轻人,老实说只有少数男性可以选择“躺平”,因为他们是家里的儿子。其他人,尤其是女性,都在拼命奔跑,然后奢华地使用难得的假日,以麻醉自己进入下一个轮回。
如此回到我朋友的问题,我想到她当时问的,一定还包含着“一个女人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如何使用自己的青春”。
新世纪到来之初,人们怀揣的憧憬是,女性可以在自己选择的领域大放异彩。今天变成,是否大放异彩还不一定,但如果停下来,女性就必须要面对婚姻和生育,这一对永恒的主题,甚至被视为女性最重要的责任。
想起念大学的时候,我们学院就有两位教授,她们的同事孩子都上小学了,她们却一直单身未婚,当然也没有生育。女同学之间说起她们来,都表示羡慕,并希望将来过上这样的生活。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按照兴趣选择自己的生活,并自由自在地待在这生活里,或许也能够给朋友一点勇气吧。当她们感到犹疑的时候回头看,就会安心地发现,我还在那里。
2024 年 2 月 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