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許多人來說,記憶中熟悉而親近的氣味就是他生活史的一部分,當這種氣味不期而至,人的記憶體開關就被打開,跟著這股氣味前往往昔的生活場景。既然氣味有如此神奇功能,那麼蟲聲同樣有召喚記憶的魔力。
以為我例, 1990年代我在日本第一次聽見蜩(晚蟬)的聲音,覺得那「キキキキキ…」鳴叫聲,尤其它是從暮色中傳出來的,更透顯著靜寂與悲涼的詩意。必須說,它與每當夏季來臨我故鄉甘蔗林中傳出的蟬聲不同。奇妙的是,在那以後,日本茅蜩的鳴叫聲如一部紡織機,就這樣把我織入聽覺記憶庫裡了。
至此,我並不滿足於茅蜩聲音的召魂術,便開始從日本文學作品中找尋,在作家的心目中,茅蜩居於何種地位?作家又如何看待茅蜩的生與死,茅蜩所 喚起的各種哀愁,是否等同於他們顧影自憐的哀愁?
小說家梶井基次郎在《青空》編輯後記(大正十五年九月號)這樣寫道:
「今年夏天很熱。平日裡遊手好閒的我也得為生計奔忙,走在發軟的柏油路上。雖然這對我的健康不好,但在某些日子裡,大熱天還是會吸引我走進這座城市。當我從松住町走到湯島臺的時候,左側的木板房屋頂中間有四五棵銀杏樹矗立指向寬闊的天空。我完全被這光景所吸引住了。在燦爛的烈日下,我覺得它們給了我生機勃然的精神。
當茅蜩的鳴聲在薄霧朦朧的黎明中響起時,我醒來習慣性地打開窗戶。尚未熄滅的燈光在薄霧中朦朧可見。看上去,一隻被露水沾濕的蜘蛛彷彿懸在高空中。我聞到了窗下白色茉莉花撲鼻的香氣。
我在睡夢中聽見茅蜩的鳴聲。那是因為我讀閱葛目先生刊載於《三田文學》描寫〈亡母與茅蜩〉短篇小說深受感動的緣故。而且,我還能聽到人們穿著膠底布襪從石階上走下來的腳步聲。----我又睡了一兩個小時。
茅蜩是最早來報曉的,在傍晚時分,它也是第一個鳴叫的。牽牛花開始在雜草中枯萎下來,打濕的木板圍牆上水滴落下來。飯倉,植木坂。儘管我在城市中奔忙疲憊不堪,但在這樣的時刻我彷彿就能重新振作起來。」
延伸閱讀:
葉室 麟 《蜩ノ記》(祥伝社,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