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向群山》談登山的理由

2024/03/14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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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們問他人為何登山時?得到的回答常常是:「因為山就在那裡。」那麼,海同樣在那為什麼不是去航海、球在那為什麼不是去打球、樹在那為什麼不是去爬樹?這看似沒回答的回答,背後是什麼樣的邏輯?《心向群山》作者羅伯特‧麥克法倫(Robert MacFarlane, 1976-)是位英國的自然(旅遊、登山、地形學、生態學)寫作作家。本書便是試圖從登山史、一部想像的歷史中,談論一座山如何能夠全然「迷住」一個人。提供給未登山者一個對登山的想像,以及提供給登山者反思登山的欲望。


  「為何登山?」問的其實是何謂登山的欲望、登山所渴望的是什麼?是什麼吸引者登山者離開舒適圈,甚至冒著寧可喪命的風險也在所不辭。登山作為一種活動、一種欲望,並非從古就存在。早期只有羅馬的商販與朝聖者不得已才會登山,直至19世紀,隨著大英帝國殖民地的擴張,英國遂產生想消除地球上所有未知空間的欲望。於是,地圖便開始標示了地名與山區。


  在人口集中於都市的今天,登山大多不是為了探索未知的山區,而是為了探索未知的自我、滿足「欠缺」的欲望。台灣擁有268座3千公尺以上高山,開車半小時就能遠離人工化的都市來到大自然。在這遠離的過程中,宛如走到理性之後,如同物理學之後metaphysics的形上學,去探索、找尋某種真實背後的神性。


  一般登山者,追求的是登頂、居高臨下的快感;那彷彿以神的視角俯視的快感。此視角不只讓熟悉的景物變成陌生的景物(如在南港山上觀看台北101),更讓自我在登頂時獲得精神上的制高點,即一半的自我與一半自我的消弭;一半的地景、一半的內景(內省),讓心靈沉浸在一種愉悅的恍惚與想像之中。如同書中所說的追求「崇高」sublime(指在混亂、激烈、巨大災變、宏偉規模和無規律中萌生的愉悅),追求歡暢的恐懼、駭人的愉悅、希望與恐懼交錯的節奏。


  書中另描述了特殊的攀登冰山的經驗,在高海拔的冰山上,因為寒冷(若以每上升100公尺溫度下降0.6度計算,8,848公尺的聖母峰溫度就下降了53度)讓人們對疼痛逐漸無感(比起登山,斷了幾根冷到發黑的手指也無所謂),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聽不見任何聲音。視覺成為唯一的感官知覺。然而,視覺亦會因為空氣產生的透鏡作用(把遠方的景物拉近)而產生扭曲。然而,登頂不過是登山路線的折返點,而非終點。山,亦不只再山頂,而就在我們腳下。


  不管是登郊山或大山,登山都提供了我們不同於人工化的都市所能創造的環境,即一個環環相扣,沒有任何生命是孤獨的環境(我闖入野兔的路徑,正如野兔也闖入了我的路徑)。在都市生活、以人的一生度量一切價值的我們,最常遺忘的便是「時間」。不是指走多久、何時登頂、日出的時間,而是山的時間,即地球的時間。山的高低,背後是透過地殼不斷的變動、碰撞、擠壓所形成。現在征服的山不過是現在的、短期的、持續的一個瞬間,而永無法征服真正的、永恆的、不斷變動的山。故若登山只追求登頂、追求高度,無異是追求一處曾經是地球最低的地方。我們不能忘了,我們現在所凝視的山,不是堅實的陸地,而是移動的陸地。這本巨大的石頭書,在地質上保存了時間的痕跡,讓登山不僅是空間上的向上移動,更是在時間上的往回探究。登頂觀看的彷彿是夜晚的星星,閃爍的是遙遠、遠久的過去。


  在登山逐漸普及化的今天,所追求的不只是精心安排恐懼的冒險,而是讓我們走進大自然,面對未知、面對自我的「欠缺」的欲望(即使是結伴登山,多數時是看著自己的腳步、獨自一人的)。不只是未知前方的道路,更是未知「未知」本身,即想像的所在。「未知」提供了我們巨大的想像能量,無限延展的想像空間。那是在Google Map上永遠看不到的地景,即便Google Map每幾年更新一次,那亦不過是切片的、不連續時間與地景。全程直播也無法體驗那未知,因為鏡頭亦是被設計的、是聚焦的。山就在那裡,不走進山,便不會知道山的意義。山就在那裡,即便無法登頂,撤退亦是登山的一部分,只要命還在,就還有再嘗試的機會。山就在那裡,就在那裡活動著,而那便是登山的理由。

20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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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博士生/建築系畢/證照:高考公務員、工地主任、古蹟工地負責人/前地方文資薦任公務員(建築工程職系)/研究領域:建築哲學、文化資產哲學。由「哲學性」、「反思性」角度,評論文學、建築、哲學、時事、影劇、社會科學、自然科學、音樂藝術、文化資產、公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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