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的標題很響亮-「超出建築」,然而,超出建築的是什麼?是否真的超出?
策展人、實踐大學建築系主任王俊雄老師表示:「這次展覽最主要是要打破一般人對於建築觀念的框架,建築最重要的意義其實就是跟生活應該要結合在一起。所以我們在建築裡面生活,最重要的體驗應該是在談建築時最重要的主體,所以我們不應該把這樣的特權讓渡給建築師或其他專業者發言,這些體驗者應該自己來發言。」
筆者初次聽到這段話時的反應是,這不是常識嗎?建築與生活結合、在建築裡生活不就是一般普羅大眾對建築最直觀的看法嗎?這才明白,「超出建築」是超出建築人對建築的想像;超出建築人受多年專業訓練中認為建築宛如神一般的想像、超出封閉已久且與理論脫節的建築圈的想像。
如此的「超出建築」,早已不是新鮮事,筆者上個月的文章〈從《互動.隨性.超越:人文建築師朱鈞的創作思維與人生風景》談何謂人文的建築思維〉才提到:「價值是人所賦予的,如同每個人對古物的價值各異。朱鈞先生的作品只是他思想的示範,價值不在作品本身。而是透過簡單的作品提供給觀者最多的選擇,觀者理解、詮釋、選擇的過程才是創作的目的與價值。」即是將建築的價值從建築、建築師,轉向人與建築、人與自然;從主觀性、個別性、獨特性,轉向客觀性、普遍性、統一性的建築思維。此種價值詮釋至少在藝術圈、哲學圈談論已久,顯見建築理論、論述的落後與自限。
另在展覽介紹中表示:「本展展出七位藝術家從各自出發,通過不同路徑、在不同的時空脈絡中,與田中央建築相遇、協作、甚而碰撞的多種圖景。邀請觀者通過凝視去思考,在當代世界中,何謂建築?建築的目的為何?」
然而,奇怪的是,邀請的七位藝術家中(蔡明亮、陳逸恩、聶永真、江國梁、林聖峰、姚仲涵與黃聲遠),竟然有田中央的黃聲遠建築師,田中央不就代表了黃聲遠建築師嗎?或至少包含了黃聲遠建築師。若田中央沒有黃聲遠建築師還叫田中央嗎?由此可知田中央與黃聲遠建築師是不可分的,展覽卻又將其獨立於田中央之外,其身份明顯與其他六位藝術家不同,導致黃聲遠建築師相遇黃聲遠建築師的矛盾(還是為了展而展?)。
最後,在邀請觀者思考何謂建築?建築的目的為何?則是漏掉了更根本、更基礎的問題;即「為什麼建築思考?」與「建築有意義嗎?」的問題。「何謂建築?」是建築系大一必修課《建築概論》常見的問題。然而,那不過是透過言說界定的建築、意識形態化(教條化)的建築,而非思考建築本身。「建築思考」的價值不在定義而在檢證建築的豐富性。當建築不斷變化,建築思考便永遠沒有停止衍生新意的一天。「建築的目的為何?」即建築的意義問題,亦是建築系學習建築史的第一課,若建築無意義,則建築史無意義。然而,若建築史有意義,那麽我們要問的是,該整體意義如何關聯到個人意義,或個人意義如何關聯到整體意義的問題,而該問題同樣屬建築思考的一環。可惜的是,建築圈尚未意識到這兩個問題的根本性與重要性,若筆者作為策展人,會邀請哲學家,將相關的討論逐漸帶入建築圈。如:可從結構主義出發,思考何謂建築意義的最小單位的問題,或從歷史哲學出發,思考建築史是否有意義的問題。
綜上,本展試圖回應太多問題,從建築價值的轉向、何謂建築?建築的目的為何?到超越建築,淪為各說各話、無法聚焦的內容。結果就是像「渣男」一樣,給了漂亮的承諾,卻名不符實,誘人上鉤受騙。以田中央貫穿所有藝術作品或許說得通,卻只是呈現表象的空間,而非關係、結構主義式的空間。這是展覽的必然與局限,因為展覽無法取代、再現「場所」,即展覽的建築是非建築,建築是走進建築、使用建築、感受建築;非走馬看花、局部、點到點的線性閱讀關係,而是重複、反覆、由一到多的曲線閱讀關係。然而,並非表示建築無法以展覽的方式呈現,而是應該回到「人」的核心(建築是「人」活動的一部分,且僅有「人」會問建築是否有意義的問題),呈現建築作為藝術、生活、歷史、科學等綜合的獨特性所能回答關於「何謂人?」的問題,透過展覽論述、建構、解構、重構、回應建築的時代問題。故超出建築即是從自身出發異化再回返自身的辯證過程,藉由閱讀建築讓我們更認識自己、超越自己。
202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