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連下三天的暴雨,史多芮84區迎來了三周以來最陽光明媚的午後,被洗滌的街道不時閃閃發光,玻璃窗也透出小小的彩虹。此時的布萊克.德沃克坐在一張單人床的邊緣,與一位少女的背影對峙,她穿著黃色睡衣,盯著窗邊一盆百合花上斗大的露珠發著呆。
「好了,蕾夢,我們再來一次。」布萊克向那背影直呼。
「等一下、再等一下!它很快就要滾下來了!」女孩以沙啞的聲音回答。
蕾夢將頭伸出窗外,直直盯著那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它還卡在那片花瓣的邊緣,沉甸甸地讓整朵花彎下了腰。布萊克看著她執著的背影,忍不住繞過大床走去,想一探那朵花的「尊容」。
在走到蕾夢身邊時,窗外的陽光刺中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雙眼,低頭便看見她手邊的百合花。那確實是一朵美麗的花,白淨、消瘦的花瓣與花萼就和她纖細的雙手、臉頰一樣,但中心的花蕊仍是幾點鮮豔的黃和幾根黑色線條。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朵花,」老布的話像是一縷沉靜的風,流入兩人的耳裡。「這是你親手栽的嗎?」
「這不是廢話啊。」女孩斷斷續續地笑著,雙手仍然隔著一個指節的距離,保護著那朵花。「這個是我和媽媽許願的生日禮物。」
老布微微點頭,瞇著眼看那株百合,那顆露珠仍舊是不落下,而蕾夢看得入神,雙瞳似乎也和那顆露珠同閃爍。
他們一起等待露珠滴落在泥土之中,直到落下的瞬間,蕾夢的雙眼睜得斗大,卻在著入土中消失之後瞬間緊閉。
「已經掉下來了,要繼續練習了嗎?」她問。
老布再次點頭,轉身便從床上拿起了被丟在床上的樂譜交給她。
「我們再唱一次,這次要試著對拍喔,Ok嗎?」
「好的!這次我會大聲一點的。」蕾夢接過手中的樂譜說。
轉眼間,他們的歌聲很快便充盈了空曠的房間裡,他們唱的是一首講述異地之戀的情歌,蕾夢一邊跟上老布唱歌的速度,眼眶一邊不自覺流下了幾點淚滴,聲音也變的有些沙啞。
「停一下,蕾夢,又有點走音囉。」
「咳...咳!」蕾夢又乾咳了幾聲。「對不起。」
老布微微翹起他的嘴角,可惜心中的憐憫無法以眼神傳達,只好輕輕撫摸她稀疏的白髮,試著以指尖的溫度安慰她。
「放心吧,失敗了一次,再試一次就好了。」
蕾夢臉上發光。
不久之後,約定的時間到了,布萊克一如既往,在公寓的門口與她送別。
「謝謝您對我們家小夢的關照!」蕾夢的媽媽站在她的右邊,在他臨走前遞了一個報紙做成的信封袋,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油印字,看起來雖然稍顯簡陋,但折的相當整齊。
老布從開口裡偷偷看了一眼,眉頭隱約皺了一下,兩張紅紙,2000塊錢,等於是他兩個月的餐費、一個禮拜的薪水...印象中,這或許是蕾夢家一個月的收入了。
「這點錢我不能收下。」老布不急不徐地將那個信封交還給夢媽。
「哎,別這麼客氣嘛!」她一邊說一邊鞠躬,臉上盡是感激與虧欠。
「小夢她啊,一直都夢想成為那個『偶像』,如果沒有您的幫助,她現在每天晚上,不知道又會跑到哪裡去了呢~」
布萊克靜靜地把信封塞在老太太的手中,沒有刻意打斷老太太的話,他知道蕾夢的媽媽又開始回述她的過去了,以前蕾夢經常逃家,她曾經向布萊克坦誠,自己不想給母親增加負擔,去外面討飯對她更好一些,而且每當在死巷的暗處裡唱歌時,自己總是會有一種錯覺——也許不是錯覺?暗處裡有另一種聲音在回應她的歌聲。
他一邊想著,眼光轉移到站立在一旁的蕾夢,她的眼睛縮得好小,眼眶幾乎要被黑眼圈給佔據了,但他特別喜歡看那副瘦骨嶙峋、被乳白色皮膚包覆的軀幹。他想看著她被一顆顆透明的音符滋潤出桃紅的氣色。雖然已經與蕾夢相識了三年,他們都沒有放棄這個師生間的約定。
看著那張蒼白如蠟的臉蛋,時間不知不覺也會流逝地飛快。
「...哎,不小心又講太久了!對不起啊,先生,沒有辦法報答你的謝恩...」蕾夢的媽媽抵著額頭
「別擔心啦,夢媽!」老布對兩人擺擺手,露出不介意的從容微笑。「問問看小夢想要什麼吧,這一期的課程已經結束,不過我還會常來的,未來的小夢一定會唱得比我好更多!」
他握緊拳頭,往蕾夢的方向揮去,蕾夢擠出了一抹微笑,以碰拳回應那隻握著兩人信念的大手。
在稍嫌陳腔濫調的各種請、謝謝、對不起結束之後,布萊克終於能夠與他們的玄關告別,閉上那扇門,披上那件沉重的、多層的、堅實的黑色皮革大衣,穿越街道回到那個“沒有名字的地方”,他輕輕深入大衣的第二層內襯,拿出套著銀色外框的手機。
“一通未接來電:芙芙 一分鐘前”
回撥。
「喂?」
「小黑,你在哪裡啊?不是說好不讓我等太久嗎~」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噗嚕的吐舌聲。
「你能不能不要沒事就酸我啊?」布萊克的語氣平穩沒有波瀾,仍可聽出些許不悅。
女人沒有回應問題,接續自己的話說下去。
「又去幫那孩子上課嗎?那樣很好啊,但是你的電話還是晚打了一分鐘喔,不應該是你比我更早打嗎?」
「我只是忘記打而已啦,早就在路上了,順便買顆烤蛋糕給妳吃……啊,謝謝老闆。」他將手機拿開嘴邊,假裝自己正在拿剛買好的蛋糕。
「呵呵,那我們就在老地方見。」電話另一頭的女人挑逗地笑著,隨即掛上電話。
布萊恩沉沉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又挖坑給自己跳了,所幸這裡到蛋糕攤還算順路,他如自己所承諾的,在82區買了兩顆脆皮蛋糕。
「兩個蛋糕,二塊五。」
他望了一下錶,買蛋糕已經花了整整3分鐘,他只好加快了腳步,連83區「野鴉救濟會」都來不及捐錢就穿進了「森林遊樂區」,才能趕在下午五點準時抵達「那棟無名的大樓」,進入大樓內部,右邊數來第三個電梯是唯一能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布萊克稱之為他的第二個家。
鮮黃色的門口沒有什麼擺設,玄關內不論衣架、椅凳、置物櫃、地板無一不是冰冷的銀白色金屬光澤,越往客廳深入就越是如此。能為這個空曠又枯燥的空間裡打上光彩的,或許只有芙洛可在這裡、或是剛離開的時候,就和今天一樣,她穿著鮮豔得過頭的紫色露肩洋裝,翹著雙腳,面露笑容等著他回來。
「抱歉,我來晚了。」布萊克放下手中的蛋糕之後,便迅速拿出櫃裡的帳本,在今天的日期寫上"-2.5”。芙洛可在對面看著那張密密麻麻的紙本,看著他以不亞於打字機的速度與字跡記帳。
「你買蛋糕...等了多久呀?」她以一貫細滑而不黏膩的語調問他,雙眼柔和地凝視著。
「沒有很久。」老布闔起帳本,取出蛋糕咀嚼。
「怎麽樣了?那個媽媽有續約嗎?」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試探地輕劃他佈滿光澤的前額,溫熱的濕潤感像股細小的電流,直達她的手心。
老布只是搖頭,一手拿出蛋糕,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將她推開。
「趕緊吃蛋糕吧,快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