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後:一個長達五十年的瀕死經驗科學臨床研究
我認為有兩種精神疾病可能與瀕死經驗相關,於是我特別研究了它們發生的機率:解離(dissociation)和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解離」是自我感覺與身體感覺分離的一種情況。一個正常且相當普遍的例子是「高速公路催眠」,那是指你開車行駛了一大段路之後,身體適應了道路和周圍的汽車,卻在自己突然「醒來」,或突然意識到自己開過頭了的時候,才自覺到自己正在開車。比較極端的解離會讓人覺得自己已經不在身體中,解離可能是對創傷的一種正常反應。在這種情況下,解離是一種心理上的自我保護,為了避開身體遭受的痛苦和對身體狀況的恐懼。
我請一群瀕臨死亡的人填寫解離經驗量表。他們之中,有一些人經歷了瀕死經驗,有些則沒有。那些有瀕死經驗的人,確實在他們的回答中,呈現了類似解離的傾向,但還不足以被確診為精神上的解離。有瀕死經驗的人表現出來的解離是一般對創傷的反應,還不能算是精神疾病。換句話說,有瀕死經驗的人將注意力移開正處於危機之中的身體。注意力轉移是對無法忍受的創傷出現的正常反應,而不能算是精神疾病的病徵。
和解離一樣,我檢視了曾接近死亡的普通民眾。我請他們填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標準評斷量表,也就是「事件影響測量表」。我比較有瀕死經驗的人和沒有瀕死經驗的人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病徵。與解離一樣,我發現那些有瀕死經驗的人,也表現出比較多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特徵,但仍不足以被診斷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和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人不同,有瀕死經驗的人往往會做夢,瀕死的瞬間不斷閃過腦中,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想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這和他們對於瀕死經驗的態度吻合:瀕死經驗成為他們人生的亮點,而不是需要避免的負面事件。這種特殊的模式(事件不斷閃過腦中,但又不介意被如此提醒),通常出現在當我們想把一個不甚了解的體驗融入生活的時候。可是,這並不是精神障礙的典型病徵。
瀕死經驗通常會讓人生多了意義和目的,讓當事人在日常生活中獲得更多快樂,減少對死亡的恐懼,並拉近人際間的距離。如此一來,擁有瀕死經驗的人,常常不再那麼執著於自己的需求和關切,轉而關心他入和展現同情心。在瀕死經驗過後,結果通常是正面的,當事人通常不會覺得日常生活很難熬。另一方面,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可能會失去生活意義和日常的快樂,感到恐懼和脫節,更加墜入自己的需要和關注,減少與他人的接觸。精神疾病通常會導致負面結果,包括工作和感情難以維持、法律上的糾葛、自殘的衝動。
傳統的腦神經科學認為,像興奮劑或迷幻蘑菇等迷幻藥會加強大腦活動,觸發幻覺。但是,它們其實似乎降低了大腦的活動,特別是大腦前額葉皮質層的活動,並且急劇減少了複雜思考時通常會出現的大腦同步放電活動。大腦活動的降低,可能也削減了大腦的過濾能力,讓人經歷了神祕體驗。這和世界各地的靈性傳統一致。這些傳統利用窒息、閉氣、飢餓和長期的感官剝奪來引發神秘的體驗。
這些研究顯示,深刻的經驗可能與大腦活動減少,以及大腦各區域之間的連結度下降有關。瀕死經驗可能是最極端的例子,大腦活動不只是降低,而是停止。所有這些證據都和大腦的過濾作用相符。隨著大腦過濾功能變差,我們思考和感覺的範圍也會擴大。
幾乎每位曾經有瀕死經驗的人,都相信某部分的自己在死亡後繼續存在。無論他們認為死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都不認為肉體的死亡是自己的結局。儘管他們對死後可能發生的確切情況,看法因人而異,但他們對死後世界的描述,卻包含某些重複出現的主題。例如,在我的研究中,有四分之三的人說,死後世界是一種平和安寧的幸福狀態,沒有痛苦或磨難。他們還把死後世界形容成在時間之外,認為我們平常對時間的概念在那個國度已經沒有意義了。有三分之二的人說,我們繼續以某種形式存在,有自己的想法,感覺和人格特質;我們去世後,在精神上仍然繼續學習並成長。
四十年來,我看到瀕死經驗如何對當事人和與之接觸的人造成深刻的影響。身為研究者的我,也有所改變。但其他人呢?沒有長期接觸瀕死經驗的人,也可能受到瀕死經驗的影響嗎?
實際上,事實證明,當事人在態度、價值觀和行為上的某些變化,也會出現在二手接觸到瀕死經驗的人身上。心理學家肯尼斯.林恩稱這些影響為「良性的病毒」,會傳染,由「帶原者」——也就是有瀕死經驗的人——散播。醫學研究中,有愈來愈多的臨床報告指出,了解瀕死經驗,可以為本身沒有這些經驗的人帶來撫慰、希望和啟發。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達賴喇嘛本人如何評論西方科學與佛教之間的不同。他認為,兩邊都是基於觀察和邏輯推論,在追尋真理的過程中,將經驗置於信仰之前。但是,他補充說,西方科學家想要了解世界如何運轉,是因為想要改變和控制自然,也就是說,大多數科學家的目標是想掌控我們的環境。另一方面,佛教徒想要了解世界如何運轉,如此才能更和諧地與世界共處。換句話說,佛教想藉由與自然共存(而不是掌握自然),來減輕我們的苦痛。這樣的不同點深深影響了我,讓我質疑身為科學家所做的一切、為了什麼而做、研究之後的目的。這改變了我進行研究的理由,從原本的「我們可以從世界運轉的方式中學到什麼」,變成「世界運轉的方式如何幫助我們減輕世上的苦痛?」
控制自然和減少苦痛不一定相互排斥。在醫學中,科學研究鑽研各式疾病,為的就是想要改變疾病的進程並且減輕患者的痛苦。但是佛教的觀點顯示,即使是了解我們無法改變的現象,也可能有助於減輕世界上的苦難。瀕死經驗是我們無法控制的,或許未來也是如此。但是,我們可以理解瀕死經驗和它所帶來的影響。我們已有的證據顯示,如果在科學上和醫學上好好了解瀕死經驗,世界可以少一些苦痛。
幾乎每位曾經有瀕死經驗的人,都相信某部分的自己在死亡後繼續存在。無論他們認為死後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都不認為肉體的死亡是自己的結局。
這點很有趣,換句話說,瀕死經驗有可能是輪迴思想的起源。
大腦活動的降低,可能也削減了大腦的過濾能力,讓人經歷了神祕體驗。這和世界各地的靈性傳統一致。這些傳統利用窒息、閉氣、飢餓和長期的感官剝奪來引發神秘的體驗。
而宗教的修行法門,是否是在於降低大腦的活動,而想復現瀕死經驗呢?
我大學時有過瀕死經驗,確實瀕死經驗改變了我本身,在那之前我根本不愛讀書,在那之後則想在書中找到這特殊經驗的印證。
會接觸身心靈領域的,有的是遇上人生的煩憂、有的則是想驗證特殊經驗的解釋,又或者兩者皆具,瀕死經驗、禪修經驗、恐慌解離經驗,這幾種都有離體感,也的確如書中所寫,瀕死經驗常產生正面效果,而精神疾病則導致負面效果。
不過,如果這種離體感是在精神疾病解離症中可復現的,那麼這種「我可以離開身體而存在」的經驗有可能只是生理運作機制,解離症可以靠身心壓力而誘發,似乎跟苦行僧的修行方法類似?
換言之,以前說過修行的關鍵在於「有意識的受苦」,但是否會是透過微調身心受苦的壓力,來達成輕微解離的狀態呢?因為只要達成解離的狀態,就更能接受輪迴的思想,而輪迴的思想卻有可能是在前人解離狀態後寫出的理論?
再者,「離蘊我」是佛法所不承許的,這種解離的經驗似乎比較接近普遍的「常、一、自主的我(ātman)」,可是佛法認為沒有「離蘊的我」,那麼似乎否定了有個輪迴的主體,換句話說,認定有個輪迴的主體,是否就是會認為其「有自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