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本《末代女礦工:海山煤礦,與一位社會學者對礦工阿嬤的生命考掘》。
看完,好奇問媽媽:家族中有人做過礦工嗎?
媽還沒回答,爸就默默飄出一句:
「恁老爸以前就是在做礦工啊。」
老實說,我真真嚇了好大好大一跳。
早聽膩爸爸的講古,什麼餐餐吃發霉的蕃薯籤、九歲失怙扛生計、十二歲到地主家當長工,後來就北上一直在工地做連續壁捆鐵,爸的人生史,我自以為已倒背如流了。
結果,搞了半天,還是落得個無知。
一個年閱讀量上百本,什麼哩哩扣扣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看的人類,竟然沒有好好讀名為「父親」的這本書,超慚愧的。
作者帶著社會學的筆觸,文字溫暖而不煽情,但不知為什麼,閱讀時,好幾處眼睛都紅紅,心底酸酸的。
書裡寫的不只是上一代人的故事,同時也是寫自己,寫我們這一代人如何看待上一代人的情感與記憶。
作者寫她阿嬤的故事,但實際上更像是所有基層勞工的縮影,在字裡行間中,恍惚中看到小時候記憶裡的爸爸,一早得先在臉上塗滿高係數防曬乳,晚上回家,臉黑曬傷又脫皮,脫下工地雨鞋,反轉一倒,就倒出滿盆的汗水,並帶回一身的鐵銹味。
作者在序言裡寫著:
「父母結婚之後移民城市,我在臺北市出生、成長,不但和滯留礦場的親人疏離,距離祖父母過去的生命經驗更遠,原來階級翻身是一種斷絕,和自己的生長土地離得愈遠,靠都市菁英之路愈近,和底層貧困的家人愈疏離,愈有機會躋身上流。」
這種斷絕,心有戚戚焉。
爸的做牛做馬,換來的是我講著一口會讓人中風的破臺語、對故鄉雲林的陌生與疏離,還有兩代間生命經驗巨大落差帶來的永恆沉默。
就算偶開金口,也因為一切太遠古太超現實,很難吸引我們的注意。這就好比他演他的布袋戲,但實際上我們只想看Netflix那樣,完全搭不上線。
於是乎,爸永遠一個人默默飄去陽台抽煙,對著外頭陽光和空氣吐納他所有的心事。
這本書讓我更想瞭解自己的父母,還有他們是一路怎麼走過來的,然後,才有今日的我。
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另外,這本書除了是家族史以外,某程度應該也是一本地方誌。
搬來新北市已經五年了,這本談了好多板橋事,原本海山頂埔永寧之於我,就只是地理名詞而已。而河濱騎腳踏車必經之地—媽祖田,還詫異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地名。現在這些地名都不只是地名了。
回首自己家人的史詩,耙梳腳下土地的歷史,每個生命都是獨特的,都是有尊嚴的人,沒有誰尊誰又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