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嬗遞,時序已來到了暮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母親節,見到格友們紛紛獻上母親節賀禮,雖遠在國外,但也不能免俗,今年想送一份特別的禮物給母親。往年送給母親的花,都是虛擬的花,今年打算寫一篇文章送給媽媽,原本以爲可以洋洋灑灑寫出一大篇。
但事與願違。
這幾日指尖凝力在鍵盤上,心中卻盡是荒蕪,連根草都未長,遑論要在心中開出一朵花,腦中毫無綠意,一鍵未落,母親節讓我徹底江郎才盡。恍然間,意識到一件嚴重的事情,平時過於依賴電子虛擬的便利,原本一分鐘能解決的事情,偏偏今年要奮發向上,來點不同的——真後悔立下寫文的誓言,再過幾個小時母親節就要到了,我卻不知道要寫些什麽?
往年母親節,都要等到母親節快過了,幸好有時差,趕緊到花園裏照幾張鬱金香,權當作康乃馨,一秒之内將花傳到媽媽的臉書上,權當母親節禮物,盡了孝心。從德國到台灣,傳遞一朵花的時間不到一秒鐘,一秒鐘便能跨越千山萬水,迅捷便利,指尖沿著鍵盤敲下的那一秒,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媽媽收到了我來自雲端的真情實意,都會按個「讚」,雖然就只是一個「讚」,我便感受到滿滿的母愛。認真分析起來,母親節是為我這種需要母愛的孩子設立的,很早就負笈渡海,長年流浪異鄉的我,歷盡艱辛,特別需要故鄉、需要媽媽、需要母愛、需要關注。
網上傳遞花朵是虛擬的,那麽傳遞的愛也只能是虛擬的嘍?
虛擬情境,虛擬故事,虛擬母愛。
雲中誰寄錦書來?
是該寄一封手紙回家的時候了。
日前,花圃裏的罌粟花悄然綻放,在春色褪盡的暮春裏,那種灼熱醒目的艷紅,是誰看了都想一親吻芳澤的誘惑,然而她卻是由馬糞與牛糞栽培而成,妍麗與惡臭所孕育共構。一日復一日等候消息,從去年盛夏待至今日,妳終於露出妳的盛世容顔。
回首前塵,那是一個春雨消散的晴好午後,我踏著夕陽餘暉,晚晴散步春山空,小園香徑徘徊中,瞥見野花爛漫處,一坨坨的馬糞,蒼蠅酣暢狂舞。便靈機一動,回家取了個桶子,一鏟一勺地將這些馬糞置入桶内,拎著肥沃的穢物,視如珍寶地帶回家,澆灌於罌粟花的傾城之貌,化作春泥更護花。
栽花、護花、送花,決定今年不送電子賀卡了,要送媽媽一朵罌粟花。
今年是我栽花的第三個春天,去年春天才將花圃大抵規劃完畢,園裏植入幾株玫瑰,埋入芍藥與大麗等根莖、水仙花與鬱金香等莖球,去年一整年,美麗的花一株接著一株,一朵接著一朵在花圃裏競相爭艷,無有一日讓人失望過。
經過一個寒冬,一列水仙花便迫不及待地破雪而出,先展露頭角與世人見面。鬱金香則搶在玫瑰前頭,不敢與其爭奇鬥艷。玫瑰是忍冬灌木,以卓然之姿熬過凜冬,長長的枝條已經能拉枝造景了,今年讓我纏繞彎轉成美麗的玫瑰拱門。
春日的玫瑰猶如蒙紗的嫁娘,既婉約又妍麗。
夏日的罌粟猶如盛裝的貴婦,既雍容又世故。
季節的更迭,花樣的輪替,花朵伴我春夏秋冬。
色彩像是變化莫測的人生,訴盡冷暖無常的人情,喜怒哀樂的日常。
我要拿這些花朵來裝飾我的賀禮,願母親日日猶如繁花精彩。
説起寫小説,起初是為母親而寫的,實不相瞞,本身並不愛閲讀文學作品。不愛文學卻寫起小説,彷彿在說,不讀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卻研究海德格的存在主義。沒錯!很多時候,文學作品之於我,如同海德格的《存在與時間》,是一本有字天書,即便看了,也不甚明白。
最讓我感到舒適的文字是學術性論文,命題、選字、定義、架構、分析等皆清楚明確,我喜歡明確的文字,議論性的架構組織,不喜歡模擬兩可的文字,文學的模糊隱晦經常讓我感到苦惱。
既然如此,何苦寫小説?
這要談到我的母親,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母親便總是捧著一本書,專注地讀著,她捧著一本書的神情,就像把我們孩子捧在掌心上呵護一般。哇!好令人懷念啊!對我而言,家的感覺就是捧著書本的氛圍。
她熱愛閲讀文學作品,一本《京華烟雲》讀過幾十遍都還會再看一遍,非常喜愛林語堂、徐志摩、張愛玲、白先勇、琦君、席慕容、三毛、瓊瑤、金庸、高陽等,這些老作家的作品。
網路文學盛行之後,她便讀起手機上的網路小説,厲害到連穿越文、宮鬥文、種田文、農場文、醫妃文、富商文全都讀過。
何謂農場文?我連聽都沒聽過,根據她的描述,是現代人穿越到古代,以現代科技灌溉耕田造福鄉里,以現代財經觀念經商致富,還有現代醫生穿越成古代華佗懸壺濟世。哇!這都是我沒聽説過的,聽起來這些故事有點不可思議,我卻「沒」被吸引到,我看網路小説功力一直停留在《步步驚心》與《甄嬛傳》的階段。
她卻直說《甄嬛傳》不好看,力推《熹妃傳》,後者比較符合賢妻良母的形象。
原本以爲自己跟文學無緣,腦波跟小説家不相通。
不料,搬到雲霧繚繞的黑森林之後,心中卻有了文學的感動。
全因母親的一句話,她總是向我感嘆,網路小説寫得再怎麽曲折離奇,很少讓她想再看第二遍,那些全部加起來都敵不過一本《京華烟雲》,這本書她從年輕看到老,到現在都還是覺得好好看,遺憾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寫這樣的小説了。
《京華烟雲》那是什麽樣的神作?
母親還告訴我,不久之前白先勇出了新書,果然寶刀未老耶!人家賣的不僅是金字招牌,而是寫得真是好!果然是世代不同,會感動的文字也不盡相同。母親的話讓我思考一個問題,先不論老作家寫得到底好不好,而是那些老作家所寫的、所謂民初風到底有什麽魅力?
「既然沒人寫像《京華烟雲》的作品讓妳讀,沒關係,我寫一本給妳讀。」
於是我寫了第一部小説《孤城春深處》。
民初風、三大家族、新舊時代更替、西潮與東潮交迭、愛情理想主義、大時代兒女……林語堂有掌握到的,我統統都堆到小説裏了,但故事卻沒人家寫得精彩。一直以來無緣讀到中文書,對《京華烟雲》的印象已經是非常地模糊了。沒關係,就是要印象模糊才好,要不然就不叫做原創了。於是我憑著記憶與想像,加上我自己的人生經歷,杜撰了德式《京華烟雲》。
母親是瓊瑤世代,她喜歡捧著一本書,喝一杯咖啡,窩在沙發上,趁著午後的夕陽餘光,慢慢品嘗文字的味道。一本《京華烟雲》可以一看再看,看個幾十次都不會膩,看著男女主角愛得死去活來,也不會覺得無腦荒唐。我們這一代人談起感情,太過冷靜與人間清醒,不會有那種爲愛做傻事的蠢念頭,因爲我們愛自己勝過於愛他人。而我母親那一代則不然,剛從舊社會裏被解放出來,追求的可是轟轟烈烈的一世情緣,對於純愛懷有莫大的憧憬與期望。
至死不渝的純愛?不禁有人要問了,薇亦柔止!妳又不是這麽寫。欸!媽媽那一代還會做夢,我們這一代已經不做夢了,瓊瑤那種故事對我們這一代來説實在是太過肉麻,總是要注入一點新的觀點,注入一劑幻滅式的人間清醒。於是我寫的大多是錯過與遺憾,失去與割捨,有白月光,但沒有純愛,就如蘇東坡説的︰「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梨花惆悵似雪,但澄澈清醒。
最後,將上個月完結的一篇十五萬字的小説《君不見》,還有去年以馬糞澆灌呵護而成的花朵,獻給我最親愛的媽媽。感謝她這麽愛我,何其有幸,在現實人生中,能夠經歷到這樣的母愛,在我還沒付出之前,她就先愛了我。
我們愛,因爲她先愛我們。——《約翰一書》4:19
媽媽!我想念妳,如同天空飄了很遠的雲,尚未消逸。
風吹了很久,尚猶不止;山澗斷絕時,亦有連綿。
❤️最近讀到有格友反應方格子的流量低落的現象,聽説原因出自谷歌改寫演算法。而今天翻開舊文一看,天啊!三年前,這篇文章竟能破三千次的點閱,在方格子若能破百,就令人欣喜若狂了,可見書寫已經沒落,迎接而來的是AI,真是……無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