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清楚會有這麼一天,我必須做出艱難的決定,決定別人的生死,把希望寄託在充滿不確定的未來......。看著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她,聽著規律的呼吸器聲響;聞著空氣中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手上拿著放棄急救同意書的我頓時感到窒息。但我明白也許這就是終點,無意間想起她曾提起一句:真的好累。將近15年的歲月,或許真的夠了,我簽好同意書,淚水瞬間模糊視線,那就結束吧!我知道她曾那麼努力、樂觀、堅強,所以更應該放手。
然而放手從不是件簡單的事,我內心深處還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望,或許真有奇蹟也說不定,人總是需要仰賴著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動力。我依舊按時上班,企圖用工作麻痺自己,直到某天醫院聯絡我,表示她呼吸器拔不掉往後必須依賴呼吸器存活,也不一定會清醒,不能一直住加護病房必須轉呼吸照護病房,請我先找好床位,或者也可以直接拔管,但她可能很快就會走。我頓時慌了,雖然護理師給了我一張清單,讓我可以聯絡詢問是否有床位,但每月高額的花費,讓我根本無法負擔,於是我內心開始動搖,懷疑這一切是否值得?或者,這是她想要的嗎?躺在床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家人陪伴?
一天拖過一天,她的狀況時好時壞,偶爾動動手指或腳,卻無法睜開眼跟我對談。我思前想後,夜不能寐,終究只能向現實低頭,主動向醫師提出拔管。那天她是如此平靜,看上去好了許多,我心想或許她能撐過,情況沒有那麼糟。然而不到半天時間,熟悉的畫面再次重演,她靜靜躺在病床上,沒了規律的呼吸器聲響、消毒水氣味,死寂般的沉靜取而代之。
我趕到病房,護理師請我幫她擦身體,我先在她耳邊說:媽媽,對不起,我沒能救你對不起,媽媽我愛你,媽媽我真的愛你。累積幾個月的情緒在這瞬間化為淚水潰堤,我默默流著淚擦著她雙頰凹陷的臉、瘦得只剩骨頭的雙手雙腳,心想:是不是你怕我太辛苦才走的?對不起是我不夠努力,對不起…對不起...
事隔幾年,我仍然會懷疑自己當初是否下錯決定,如果我更積極媽媽是否能活下來?決定拔管的我是不是殺人兇手?如果、假如、或許,這一切沒有正確解答,逝者已矣,我現在能做的是學習放下,帶著這份遺憾以及深沉的憂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