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未來老闆的新鮮人臉譜2：不要過來臉

你一定見過這種表情。

眼睛瞪大，抿閉雙唇，有稜線起伏的人中因此被迫拉平成微微起伏，偶爾會有一些即時的顫抖，臉頰因為這些表情的牽扯而向下拉伸，在這個時刻，他們都會被發現那俗稱缺陷美的酒窩或梨渦，不露齒的禮貌微笑適合搭配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如果此人活潑一點，將伴隨一兩聲尷尬的笑聲，哈哈或呵呵。

新鮮人拿著手機參與其他新鮮人的生活，他們在網路上習慣窺伺，確認自己擁有安全的身份、進入的是安全範圍社交區後，才會開始在他們黏上滿版防窺保護貼的手機上發言（公開發表）、私訊（送悄悄話）、或是密好友（跟自己人打招呼）。他們習慣確認自己擁有主動權、不會被拒絕，才開始送出友好的訊號，如果你錯過他試探你們關係中他佔上風的機會，恐怕就還得再等一段時間，才有機會再被試探一次。

新鮮人喜歡擁有人際互動快速通關的權利，他希望對你而言，他是刷臉就能通過的那種交情，人臉如QR CODE，不管你是晚輩平輩或是前輩長輩，我們之間的距離就是能用視線刷臉的距離，如果我們距離不符合用眼睛就能刷臉的標準，請你不要靠近，請你不要過來，我們沒有熟到你可以確認我的眼神。

身為老師，我力行十年前就風行的走動式課堂教學方式，上課時的行間走動、下課時在走廊上的擦肩而過，我總是希望自己能是春風，成為這些新鮮人在學生時代時的春風。於是我每次遇到我任教的學生，就會故意放慢腳步、刻意張大眼睛、蓄意釋放「要跟我打招呼喔」的訊息——然而這些未來的職場新鮮人，大半會閃過我的眼神、跳過我的訊號，他們會立刻將眼神放到腳底或防窺片上，抿上雙唇或正在舔嘴以表示不方便說話，所有的臉型都會變成長臉，不一定有微笑，於是也不一定會有我們想像的禮貌。我知道他們正在釋放一個訊息：老師，跟你打招呼是很「尬」的事情，如果同學沒有跟你打招呼，我卻跟你打招呼了，這樣顯得我很落伍——你離我遠一點，讓我少一點掙扎吧！

新鮮人喜歡做自己，但僅限於在網路上、在手機中、在遊戲裡，他嚮往他在他選擇的互動對象心裡擁有絕對的片面最惠國待遇，新鮮人幻想自己會擁有專屬於他的對話、立刻被照顧的權益，他知道你回他訊息的時候，你眼裡、心裡、指尖上都只會是他，這種靠近很專屬，這種靠近無法在宇宙中同時被平行進行，這種靠近近乎專寵，神聖無雙。新鮮人很害怕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尤其是在同儕中、在團隊裡、在他與他們之間，哪怕內心真實聲音是「靠近一點吧」、「我應該開口」，新鮮人仍習慣在沒有保護貼的世界裡用眼睛確認空氣，發現自己不會是第一個開口的，那就閉嘴，努力讓迎面而來的對象知道，此時此刻不宜靠近，此情此景不應有你。

新鮮人在心裡喚你，在生活裡閃你；新鮮人在心裡要你自己走過來，在現實生活中要你千萬別過來。新鮮人不要你明著給他愛，新鮮人要你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說你對他永遠都愛。新鮮人喜歡你、愛你，甚至崇拜你，但他們承受不起你在沒有防窺保護貼的真實世界中給他猝不及防的接近，所以他們希望跟你保持距離。

我原本以為這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後來發現是他們偶像包袱很重，壓得他們撐不起禮貌的西裝禮服。他們不是不能穿，是要等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時放下偶包，才能直挺起來，摸黑著穿上禮貌，拙劣地在沒有你出現的世界裡，練習如何「穿上禮貌」。在他們成功之前，「你不要過來。」

「我好了，會自己過去。」

我稱這樣的新鮮人之臉，叫做不要過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