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德·波娃說,人們總是覺得孤獨對女性來說是很可悲的。每到晚上,一個孤獨的女人會在煎蛋的平底鍋旁哭泣。但她認為在工作過後,有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會比不得不服侍丈夫子女、沒有時間吃東西更快樂。女性一定要保留一定範圍的自由和孤獨,無論是做夢、閱讀、聽音樂、思考或是做任何事情。即便再好的兩人,也會被一個共同的生活完全吞噬掉。
出生於一九〇八年的西蒙·德·波娃,不屈服於社會規範,她擁有獨立的思考,並將選擇權牢牢抓在手中。當伴侶沙特和她求婚時,她果斷拒絕,她認為只有從這種孤獨中才能獲得自由。
讀《一場極為安詳的死亡》
寫她陪伴罹癌母親生命最後的日子。
讀陪伴臨終家人的書寫對我而言,過程是很痛苦的,因為即便讀再多,也不會增長更多的勇氣去面對,反而帶來未知的恐懼,它令我們每個人直視生命盡頭的必經之路,深刻地感受到在疾病面前,一切的崩塌和無能為力的絕望。正如波娃書中說道:「事先的預期並未減輕衝擊的程度。」但從書本裡流洩出來的情感常常觸動我,帶給我很多的省思、憐憫和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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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娃的一段描述尤其觸動到我
我去採買媽媽的新睡衣。護士要求睡衣要短,否則布料會在臀部下方形成皺摺,造成瘡褥。「您要找短睡衣?是娃娃裝性感睡衣嗎?」店員這樣問我。我撫摸這些衣物,和它們的名稱一樣輕浮淺薄,色彩粉嫩,輕飄飄的,是為了青春而歡愉的肉體所製造的衣物。那是個美好秋日,藍天晴朗,我行走的卻是色澤如鉛的沈重世界。
我想起也曾走過那樣一個自己的秋日,彷彿眼前的真實世界都與我無關,美好的畫面反而刺痛了當時的我。
波娃和母親有著極大的不同,母親被陳腐的思想規範,被宗教意識束縛,活在刻板觀念裡,她的諸多放棄使自己走了樣。因此,她們之間必然存在許多對立和衝突。但在那些照護的日子裡,她重新認識這位曾令她難以忍受的母親。臥病在床使母親內心產生巨大的轉變,她擺脫以往的束縛,決定為自己而活,因而展現了「真誠與討人喜歡的本質。她誕生了一份和諧。」當她疲憊至極時脫口而出:「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了。」觸動了波娃,她也在母親身上找到了共通點:「媽媽和我一樣熱愛生命,她在死亡面前流露的,是和我一樣的反叛之心。」
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終於成為她自己。
在這本書也令人省思生命去留的艱難抉擇。即便波娃和妹妹在一開始不斷暗示醫師:「別折磨媽媽。」但每一次搶救回性命,她們內心也在拔河,畢竟母親是那麼渴望活著,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正在惡化,她不知道所承受如酷刑般的疼痛與治療都是徒勞。「她休息著、夢想著,在距離她那副正在腐壞的肉身無盡遙遠之處,她的耳朵裡填滿我們喧囂謊言,她全心全意專注於一份狂熱的期望:康復。」
讀過許多關於照顧者在病榻旁的書寫,病人被推進推出、身體被翻來覆去、做著無止盡的檢查,任由擺佈的面容顯得麻木,而照顧者能夠分擔的就是承接病人的情緒,但自己的壓力卻可能無處宣洩,日復一日,生活盡是磨難。然而,儘管照顧母親讓波娃帶來許多夢魘和悲傷,但她終於有機會與疏離的母親和解,母親最終也在 “康復的希望”中離去,她的死亡是一場極為安祥的死亡。波娃理解及尊重每個人對摯愛的人以任何方式的哀悼,這是屬於他們彼此的情感,與其他人無關。
波娃說,
面對著非理性的事物時,沒必要假裝將死亡融入生命之中,沒必要表現得合乎理性。就讓每個人以他自己的方式,在絮亂的情感之中尋找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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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摘抄:
我看著她受傷的肌膚以及金屬散發的冷酷閃光,覺得她們彷彿正在讓媽媽躺上刀鋒似的。
在她肉體受苦的這項事實與她腦子裡填滿的廢言之間,兩者的對比使我感到憂傷。
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在她身上意識到一具延緩執行死刑的遺體。
先前,穿越這些空間時,我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而今,我知道這空間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永永遠遠。
生命在物件之中石化後,顯得比生命中的任何時刻都更有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