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發生了些波折,但依絲帖覺得,日子有慢慢在變好。
每次慎思來探望,稍帶一些公會或學院的消息來,斯爾提總會又活絡一點。眉眼的黯淡漸漸消退,原本的神采和自信浮現出來。
他需要鼓勵與正向回饋,需要新的事物轉移注意力,需要被肯定以及被需要,這些人際上的力量足以支撐他走出陰霾活下來。慎思於他如師如父,有這樣成熟而堅定的長輩引導,是一份令人安心的力量。
而慎思待自己也是如此。能有這樣的老師,依絲帖覺得自己很幸運。
若說稍微困擾,便是斯爾提總反覆問她同一個問題。
「你真的為我活下來感到高興嗎?」
他可能還是有所懷疑,像是個執拗於從旁人身上取得安全感的孩子,依絲帖照顧過真正年齡尚小的赫提奧孩子都沒有這麼纏人。然而她總是不厭其煩地給予肯定答案。
「真的。你活下來,我很高興。」
如此重複多次後,他們的關係有微妙的拉近。斯爾提會問起她的生活,也會聊起自己學習過程和徽級經驗。依絲帖微笑的聽著,能有分享欲是件好事,更何況這是她原本希望過上的人生。
然而提及自身總是依絲帖不習慣的事。尤其是斯爾提知道她的年紀時發出的疑問。
「你才十七歲啊,還沒畢業,為什麼會在醫療班?」
依絲帖不願說的太明白,「我學習過程出了點……意外,是留在醫療班才能留在學院的。」
斯爾提喔了一聲,「這樣照顧病人傷患,不會無趣嗎?」
其實自己沒有太多選擇,依絲帖想,還是耐心答覆,「我喜歡這份工作,冉和蕊翊都是很好的人。被調派去協助研究也很有趣,我對生活沒什麼不滿意。」
「這樣啊,」斯爾提點點頭,「那你平時的興趣是什麼?」
「看研究用的魔法書,還有記載歷史的古籍。」她微笑,「我對祭奉種族的歷史和主侍關係很感興趣,這類記載雖然冷門,但讀起來很有趣。」
斯爾提富饒興致的一挑眉,接著提問,「那你覺得,認識的人裡面,最像或最不像祭奉種族的是誰?」
學院眾人隱藏自己的身世是心照不宣的默契,除了赫提奧出身本然透明之外,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自我表明出身的閣下或席下。斯爾提在任務中接觸過祭奉種族,聽她這麼說,不免也產生了好奇。
祭奉種族寡情淡漠,情緒疏離,重視職責,一生中只對主侍或伴侶敞開心扉,親近關係極少。
「我身邊的人不多,冉和蕊翊都像,但不太典型。」依絲帖思忖,「最不像的人,我覺得是老師。」
「老師?」斯爾提沒想過這個可能,「慎思閣下是學院裡少數被稱為閣下的人呢。」
被尊稱為殿下的聖女及王之主族離他們太過遙遠,於主族而言的敬語稱謂,男稱閣下,女稱席下。除了掌管赫提奧的優瑟藍席下,會被尊稱為閣下並為人廣知的,也就慎思一人。
「我覺得老師待人反應和遇事態度都不像祭奉種族。被尊為閣下,可能是因為他對學院或公會的功績吧。」
仔細想想慎思的個性,斯爾提不得不贊同依絲帖的觀點。單論慎思桃李滿天下這一點,就不像是祭奉種族會做的事情,何況對學生的關愛用心,每一項都不符合祭奉種族的寡情。
「你出身赫提奧,對這種事情感興趣,真是特別。那你有想過,自己的血緣可能是祭奉種族嗎?」
「沒這麼想過。但每個出身赫提奧的人都好奇過自己的血緣吧。」
「是啊,赫提奧收留大戰後裡界零落的孤兒,其實血緣可能比記錄既有的種族還要多。說不定你真正的身份是王之主族也說不定。」
依絲帖被逗笑了,她的確好奇過自己的血緣,但沒有過這種天馬行空的幻想,「你曾經這樣想過嗎?」她問斯爾提,「自己可能是主族或侍族這件事。」
「想過。但即便真的是,成長經歷沒有母族,大概也無法感受那種天生為了職責而奉獻一生的羈絆吧。」斯爾提坦誠地說,「這也不過是小時候孤兒的幻想。我就只是一名赫提奧,如此而已。」
孤兒沒有母族,他們曾經在孤獨時嚮往過,也早都接受了自己的出身。
「你說的對。」依絲帖柔聲,「赫提奧是歸屬。這樣就足夠了。」
藍帝羅學院也是自己的歸屬。依絲帖想。而斯爾提有更廣闊的天地,此刻的他只是傷困於囚籠,終有一天會如鷹般展開翅膀。
訣咒拔除乾淨,傷勢恢復的順利,精神上後遺症也沒有再發作之時,斯爾提就可以出院了。通常送病患離開,依絲帖會在分別時寄予祝福。
她一向說:希望你安好;我們不要再見了。
既是祝福對方回歸正常生活,也是希望別再遭遇重大傷情。醫療班的日子遠離公會,離開後就不會有機會再見面,所以她可以傾盡所有去對待病患,用所有耐心與溫柔去療癒傷口,直到對方痊癒離開,從此只是一名短暫的過客,再無相干。
斯爾提卻不同,日後在慎思門下避不開見面。斯爾提似乎從來都是個例外。思及此處,她對上海藍色的眼睛,稍微改了語句。
「以別再在醫療班見了。」
就此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