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使

閱讀時間約 20 分鐘

簓盧你的天使paro,來源:


君青




深吸一口氣,讓焦苦而使人成癮的氣味自肺部麻痺神經。簓的周身縈繞著洗也洗不去的菸草味,彷彿那樣的物質已然浸潤了他的靈魂。他瞇起眼,抬頭望天,自從那天以來,都是烏雲壟罩卻不下雨的悶熱天氣,好似連神都不願意多花心力嘲笑他的狼狽。




「你知道嗎?ぬるさら好像出事了,最近幾個他的常駐節目都不見人影!」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女毫無顧忌的八掛著他的行蹤,用著看似重視,實際上抵達路口的甜品店就會遺忘的口氣。要這樣聽到他人提起自己,簓才有那麼一些還存在於世的實感。不過那種虛無飄渺的感覺,如同吐出的煙霧般,不過幾秒便迅速散去,徒留的是無法戒除的癮。




尤其每一個細微聲響都像在模仿他的聲音,每一幀人影都給予太脆弱的希望。




「どつ本的成員呢?有表態嗎?」




說起來,簓在得知盧笙的死訊時,並沒有哭。




那天,收錄外景直到凌晨才匆匆搭上助理叫的計程車,滿心期待著要回盧笙的公寓。路上,駛過看似不同卻大同小異,說不上繁華卻也難以被稱為鄉下的街景,漫不經心的瀏覽著新聞網站,構思上節目可以用的材料。畫面的角落——那邊永遠塞著數也數不清的交通事故——既不引人注目也不好用來開玩笑,因此簓幾乎沒有仔細閱覽過內容。不過,一張在手機上幾乎難以看清的文章縮圖,卻意外地吸引了簓的目光。




那是一所高中的空拍照,即便圖模糊而小,簓依然一眼就認出那時鐘的樣式及校徽的輪廓,那絕對,是盧笙任教的學校。




一股寒涼自背脊攀上,簓點進文章連結前,腦中出現了雨,還有掛著水珠的,過長的睫毛。




「教師」、「死亡車禍」、「歸家途中」⋯⋯關鍵字詞太過刺眼,簓想起,自己下午發的訊息,盧笙甚至還沒回覆。「閃避」、「人行道」、「竄出」,太多的情緒堵在喉口,侵蝕著本該聰慧的思考能力,好像看了,又好像沒看進去。




「先生?先生!到了喔。」




那一天晚上,盧笙沒有回公寓。






隔天的頭條,所有娛樂新聞都在報導簓人間蒸發的事。



如果要憶起那天之後的事情,都像蒙太奇一樣拼接著破碎的畫面。無論是什麼場景,簓只感覺舌根泛著苦味,然後笑出聲來。即便是現在,穿著幾天沒換的T恤,黑色鴨舌帽與掛在眼下的厚重陰影,躲在城市角落般的暗巷,放任自己被廉價的菸草味圍繞的落魄下午,簓都掛著笑容,恍若揭不下的面具,卸不掉的小丑妝。



他記得,自那時起就很少入眠,只有幾次近乎是昏迷的在醫院走廊突然倒下,睜開眼,白光太過炫目。他記得零曾來過,擺著少有的凝重神色,告知自己早已知曉卻不願接受的事實。



「喂,簓。」零晃了晃簓的肩膀,不過那雙眼還是沒有對焦,好似凝視著虛空中的一點,抑或某處常人看不到的世界。「你得接受這件事。」零說。其實簓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卻被切斷了理解能力,無力解讀話語背後的意涵,更遑論像樣的回答。



「我知道啊,零。」



「不能再更清楚了。」



跳轉,時間感知和記憶能力一同消逝,所以到底過了幾天幾夜,自己是如何,又是為什麼來到這裡的,簓完全記不得,也不在乎。



再一口,稠密的空氣將煙霧鎖在身旁,陰魂不散。而在霧氣的另一頭,有人影在靠近,緩慢而躊躇的向簓而去。「哪個醉漢嗎?」簓心想。「要不要乾脆拿著酒瓶,朝我頭砸來就算了?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找盧笙了,啊,『不,我當然有反抗嘛~只是他的力氣太大了,剛好身上也沒有帶催麥,是沒辦法的事啊。』好了,連見面的說詞都準備好了,醉漢先生,就拜託你了!」簓刻意笑出聲來,演著無比輕蔑的態度,衷心希望能激怒來人———誰都可以。



然而,他打的算盤沒有成真。



「你好!是白膠木簓先生嗎?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天使了!」



那種眼神是純粹無垢的玻璃珠,比盧笙的都還要來的乾淨,彷彿說出的話就代表了一切的單純。



簓上下打量著眼前,通體未著寸縷,腰間還有小翅膀,說著毫無頭緒話語的人,不,天使?他笑了,撕裂張狂的嘯聲鑽進凹凸龜裂的牆壁每一個縫隙,煙霧給他的面容覆上一層灰,終於,他不再像是初生之犢一樣,白淨的好似世界的破圖,終於染上些許俗物的色調,還有成癮的氣味。



這一切都太可笑了。





「請多指教啊,我的天使大人。」



沒死成的簓此刻卻沒那種心情了,好像是幾天來第一次找回操控身體的能力一般不習慣,踏著不穩的步伐回家,那個沒有盧笙的,潔淨卻虛無的房子。



「你為什麼不快樂呢?」天使浮在簓的左上方,一雙小小的雪白翅膀慵懶的拍動,大概只是裝飾。



「首先,你得先下來地上走路。」簓睨了他一眼,「天使」一愣,緩緩的落地。



如果是盧笙的話,他現在一定會罵我的,怎麼可以這麼沒有禮貌,對於初次見面的人。



人嗎…...?



「話又說回來,你到底是什麼?」



「嗯……大概就是,天使?用人類的話不是這樣說嗎?」天使偏著頭思考了半餉才回答。



「不是,天使什麼的,不是只有神話故事還是小說漫畫裡面會出現嗎?這不是什麼整人節目吧。」



「根據我對人類語言的理解,我沒有在整人,這是,因為你不開心?」



原來這幾十天都可以用不開心來概括啊,簓不禁這麼想著。



「所以,因為我不開心,你才出現的?」



「大概吧,我也是第一次當這種的,還不太清楚。」天使這次的笑帶著一些傻氣。



「拿去,」簓從長夾掏出一張皺而老舊的萬元紙幣,斜眼看了他家樓下正對面的便利商店。「食物跟酒,花完,之後上來三十樓,右轉第六間。啊,還有,不准敲門,按電鈴。」



莫名的口乾舌燥,明明知道那些或甜膩或苦澀的酒液解不了渴,還是打發掉了不知為何前來的天使。



自己沿著方才說的路線,走到才買不過兩年的居所,一切都還很新,畢竟,經常要躺在那張兩人睡下稍嫌窄小,不得不緊挨著才不會摔下去的床,才能稍稍睡的安穩。



簓瞪著那張,床單鋪的整齊,像是旅館般的加大雙人床,想起當初決定要買那麼大,是希望盧笙哪天來投宿的話,也能睡得舒服的。轉身倒在沙發上,抱枕凌亂,跟每個不能到盧笙家的日子一樣,簓闔上雙眼,在不時響起的預設電鈴聲中,找回了一絲睡意。







那天,簓一路睡到黃昏才醒來,電鈴已經不響了。花了幾分鐘才回想起昨天的事,腦袋好似某處塞住了一般悶痛著。站起身,拉伸著骨頭喀啦喀啦作響,面對著門板,垂眸嘆氣,才把那扇根本沒鎖的門拉開。




天使原本大概是坐著靠著門板睡著的,突然失去倚靠的向前倒下,在倒地之前驚醒,緩緩抬頭,跟簓的眼神對上了,露出跟昨天一樣的無垢笑容,看不出任何不快。




「啊,酒都不冰了。」




天使的聲音不啞,身邊沒有空酒瓶,反倒是簓喉嚨進了一片沙漠。乾燥的顆粒夾在聲帶中間,磨不出合適的聲音,用手勢示意他進來。




他慌忙的拎起一旁的白色塑膠袋,玻璃與鐵罐奏出一串音符,惱人的那種。簓側身讓他進入客廳,鎖上門,搶過他手裡的塑膠袋,抽出一支暗綠色玻璃罐,用茶几上的開瓶器撬開一聲亮響。




近乎是一飲而盡,常溫而略帶違和感的液體包容不了太多嗆人的氣泡,熱量和麻痺一同衝過喉嚨,雖稱不上滋潤,好歹是把荒漠沖入胃中,勉強能說話。




「你來幹嘛的。」




不是那種明亮可愛討喜搞笑,騙得過所有人包含盧笙的營業用聲線,自己大概已經好幾周還是好幾個月沒用那種聲音講話了。虛弱而冷的聲響同視線往天使擲去,天使四處晃著最後來到垃圾桶前。




小心翼翼地從垃圾桶中碎裂的木質相框抽出中間的相片,畫面中的簓鴨舌帽配太陽眼鏡,單手摟過盧笙的腰,一張從上往下照的自拍,邊緣有些糊了,背景是朦朧富士山景。照片背後工整字跡鋪出日期跟行程,卻有淡淡暈開水痕。




「你喜歡他?」




簓甚至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往後用力沙發撞不出疼痛。




「算是吧。」




詞語幾經流轉還是沒有否定,分明是質問過自己千萬次的老套台詞,卻還是陌生,每次都得重想。放棄掙扎的讓這種半調子的話在空氣中發酵,忘記開冷氣了,從昨晚開始,食物酒水與汗釀成一股腐敗,骯髒的霧中天使還能眼神飄忽,幾秒後才重新聚焦在簓的身上。




「那,我來當他,如何?」

「…...好主意。」




簓撿起地上的玻璃瓶向天使砸去,一邊放聲大笑。像是成癮了一樣,動作有魔力,停不下來,越抓越順手,天使用前臂擋住,玻璃岩岸的碎石灘堆積出五顏六色的光。




可是他卻看到了不應該成真的一幕。




才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天使的體格成盧笙那樣精實,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覆在略寬的骨架,紫白相間的髮絲,那樣揉了棉花糖般凌厲的眉眼。簓以為自己病出幻覺,雖然這也不出奇,可天使一開口,還是幼童的天真,甚至連關西腔都模仿不來,一下摔回現實。




眼前的一切是現實嗎?




「這樣?」天使轉了一圈,簓瞥見他下體空白,像尚未完成的雕塑,連帶才注意到,照片裡被衣物包住的地方,天使身上都復刻不出。




「還要什麼?」

「嗯……越多越好吧。」




簓回了盧笙家一趟,用著少數還沒被丟掉的備用鑰匙,裡面還維持著前一天,飲酒作樂後的歡愉遺跡,事件後一週,簓找了房東,要繼續租下那間房,緊張兮兮,低聲問簓不會把事情鬧大對吧,其他房間還要住人呢。




棉被的氣味,跟灰塵。




簓不說話,用沉默封印回憶的路徑,無視門口張望的半個盧笙半個天使,兀自清出雜物之海,原本被盧笙收藏整齊的,都被翻出鋪在客廳,四散出引線,簓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潰堤爆炸,肉體崩解成記憶的碎片,但意外地,語氣還能維持平穩,假裝沒有波瀾的水面。




「以後你住這裡。」




錄影帶、照片、學生給他的情書、兌獎用的發票,甚至是搭檔說漫才時期,攢下的那些筆記紙,加上無數無數的回憶,用物證人證鋪出背景,最重要的主體卻楞是留空,不過好歹,輪廓是勾出來了。「天使」的舉手投足,口癖到關西腔,還有轉回標準語時殘餘下的淡淡不習慣同疏離,都複製到,除了本舖以外的人大致都看不出破綻的程度。




冷氣的溫度設定,外貌衣著偶爾襯衫的皺痕,笑起時眼角的弧度,一切不自然在簓執拗的排除下,每一日,天使都更像記憶中的盧笙一些,無限趨近那些場景。甚至連幽默感,吐槽的語氣遣詞,雙手抱胸時習慣以食指輕點手肘,與盧笙無異。幫天使買了跟盧笙一樣型號的手機,再登入他的社群媒體,沉寂了數月的聊天室,訊息通知的飛鳥衝破螢幕,撞進腦中,使簓感到脫力。




隨著盧笙的部分日漸崩解,四處空洞落石被用棉花填充,塗上膠水,神經血管遍布,奇異的頭痛。




簓沉醉的,在每個假裝自己還是當紅藝人,晚歸看到客廳亮起的燈,或鑽入溫暖的被窩,觀察紫白髮絲的飄動弧度,些微的胖了或瘦了,穩定低沉的鼻息。他後來常常盯著天使的指甲發呆,回到盧笙以前的家說故事,那些跟一台巴士一起死去的往事,卻好似被他吸收了一般,化為一種雕刻的力度,營造出太過迷人的幻覺。




好像只要投注夠多的材料,盧笙就會復活一樣。




不穩定的到訪,天使穩定的扮演著他,一個穩定狀態,不會跟他提分手,不會有重大變革,情緒意料之中,任性的恰到好處。




簓會在那些良好的瞬間恍惚,終於被按下了重開機鍵。但他更常遇到,瑣碎的微小的片刻,木刺般地提醒他。拿筆掏錢包的方式不對,笑起來的聲音太高,關西腔不像盧笙老家那個地區的講法,擁抱的力道太強太弱,生日時送上的禮物不合盧笙的品味。




時間向前,只有他能看到的盧笙停留在二十六歲,簓搞不清楚那些煩躁,畢竟盧笙沒有變,也永遠不會變了,擅自變得不一樣的只會是自己。








那天,「天使」邀請簓一起去通天閣約會。




焦慮每次盧笙的頭像在手機裡亮起,不得不思考是幻夢還是現實,或根本不重要了,只要能回來,只要還能待在一起。




可是那些字卻剽竊了回憶一般,本該堅若磐石,最不可撼動要帶進墓中的,鬆動被輕易的幾條訊息撬開。




從車站到通天閣的路自己熟悉至極,甚至可以記起風的溫度與耳語,卻步步惶恐,心跳叫囂著要回頭、要逃跑,大阪的白夜下視野狹窄,眼前形色各異的腿,找不到令人安心的那一雙。刻意繞到那條拱型商店街,繁華的、熱鬧的,在自己恍若失去一切後,大阪依然在夜晚燃起橘紅色的光。




他遲到了,些許流連在或陌生或熟悉的小店舖,麵粉與醬汁的香氣席捲,自己卻莫名的沒有任何食慾。




盧笙總是會捧著一盒剛從鐵盤上取下,刷著鹹香醬料,柴魚片山恣意起舞的章魚燒,勸簓多吃幾顆,竹籤上的鬆軟球體微微下垂,散著難以入口的熱氣被送到嘴邊。




他看到了。




他看到盧笙,半靠著入口處的牆,手上兩張入場券,站姿、步態,抬起頭注意到自己而抬起頭對上眼神的角度,受到笑容牽引略為瞇起的修長眼眸,紅映著橘色的光。




「這麼晚啊,走吧。」




雲淡風輕的轉身,盧笙從來不追究自己遲到,永遠只是表面上說個幾句。




「不走嗎?」盧笙回頭看了簓一眼。




步入排隊上觀景台的隊伍,簓才發現現在是週六下午,隊伍漫長,擠滿情侶親子,喧囂嘈雜的令人昏眩,是二氧化碳的迷霧,只感覺要窒息,牽著盧笙的手微微冒汗。兩人無言,因為以前可以用的話都用不上了,讓過於鼓譟的雜音充斥所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空隙,長廊張貼的海報鮮豔,爭搶著人群的注意力,第十五次看著同一張海報的文字還是不知道祭典的時間地點時,電梯門才出現在面前。




擁擠到汗味唾手可得的空間在急速上升,電梯與人群都是熟悉的,低頭看了看手機,拿起幾次,按下按鍵,才發現手機早就沒電了,螢幕裂著蜘蛛網狀的紋路,漆黑鏡面映著自己的模樣。略微憋著氣,抵達最上層。




最近幾年新蓋的突出觀景處,已經跟盧笙去過太多次了,腳下是繁華的市街,聲響卻傳不上來,彷彿只有兩人被囚在風大的另外一個世界。風吹的簓反胃,方才什麼也沒吃,抓著鐵網閉上眼,好像自從那天以來,終於又開始啟動的系統,說不上是什麼,像血液重新開始流動的感覺。




「要不要來拍個照?」盧笙單手拿著手機,已經開好了相機的應用程式,單手點了點簓的肩膀,平淡的彷彿這是每次一起來都會做的事情。




忍不住的,忍不住了,簓扯著嘴角,生疏的笑,勉強的。




儘管有某處正在發痛,無止盡的叫喊:「你不是盧笙,不是,絕對不是,他應該要,應該要……」可是也有某處,更多的地方鬆動了。




濃厚的,如水果般香甜舒適的睡意蓬鬆像陽光浸潤的被子,從身體的中軸擴散開來,睏意上襲,抓著盧笙的肩,一步,連一步都。








後來,簓數不清多久了,頹廢度日的花銷不大,自己還是當紅藝人時已經賺了不少錢,他只去和盧笙以前去過的地方,找他生活上的蹤跡。即便告別式上,聚集了好多哭到面目模糊的人們,學生,同事,以前的朋友,但他們都會走出去,找到新的人事物填補空缺。即便社群媒體上躁動的要尋找自己,粉絲胡鬧到公司質問是不是冷凍當紅藝人,謠言猜測侵襲各大娛樂新聞版面,很快,也都會轉移到更新的,更值得注意的角色身上。




世界正在逐漸遺忘盧笙,也在逐漸遺忘自己。




可是他那天心血來潮,外頭暴雨複製很久以前的傷痛,好像是一樣的季節,一樣的天氣。一杯便利商店的冰咖啡被灌下肚,許久未進食的胃用劇痛爭取存在感,搖搖晃晃的,一艘失去目的地的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的風。




飄搖著順著體內自動導航,還是看到那扇熟悉的門,就在後面,推開就可以看到,看到,看到什麼?




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突起的青筋,略帶筆繭、長時間拿粉筆而發乾的指腹,修剪整齊的指甲。




他撥放著我出場的電視節目,端坐在茶几前用一枝廉價的紅筆批改考卷的樣子,和記憶中的畫面太過相像,傾刻,刀割般的痛從胃上竄侵襲大腦,簓按著頭,無法忍受的跪了下來,碰的一聲驚動了他。




「簓?怎麼了?」




不要連從坐墊上起身,到上前關心我的語句都學得那麼澈底啊。




他不知道,那些考卷紅筆是哪裡來的,本來被翻箱倒櫃的盧笙家裡,已經恢復原本的整潔,瀰漫一股危險的淡淡香氣。




「盧笙,我…...」他頓了一下,下一秒張手環抱住簓,熟悉衣物的觸感、氣味撲鼻而來,稍嫌用力,卻使人無比安心的胸懷。




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的,放聲大哭起來。








簓以前也睡過幾個女人,都是眼神鋒利,讓人渴望融化的那種,像盧笙,至少是當下所有選項中最像他的。也許是某個喜劇節目的收官慶功宴後,在宴會廳樓上附設的陰暗房間,也許是最近幾次出外景時,被經紀人請的當地嚮導拉去色彩飽和的街道,也許是和盧笙吵架之後,流落未眠的街。




每每在那些略高於自己(還因此被節目副導揶揄:「原來大明星好這口啊。」一邊吸了一口菸)的肉體上,宣洩莫須有的不跟屬於他們的怒氣,好似要把體內被暗影浸透的一切傾倒在手邊模糊的人形生物上。身材是豐滿是乾枯,眼睫毛的弧度,私處粉嫩或黝黑,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雖然最後都沒有射出來。




「你想要回去,是吧?」伶子,大概是叫這個名字吧,完事後坐起身看他抽菸,不時遞上床頭櫃放著的鐵製煙灰缸。她貌似接過不少像簓一樣的客人,一團團的節目組,雜誌螢幕上遙遠的明星們,卸下別人視線的枷鎖後,一通發洩,最後都回歸一種結論,果然還是那桌熱騰騰的飯菜要好。




簓也是這樣想的。




「暫時放下,才知道自己其實多放不下嘛。」她的手勾上簓纖細的脖頸,親暱的在臉頰上落下一吻,被簓推開了。簓嫻熟的從手提袋中掏出素色信封扔在床上,便推門離去。




自己是怕長期合作的副導那番恐嚇,說是以前有人進房間後被下藥還是敲昏,錢包裡的聯絡資訊被翻出來,勒索了半個身家,不給錢就一通電話一紙信寄到家裡,看得不得鬧出一場腥風血雨。




事業還好,誰不知道演藝圈有多混亂,只要明面上是單身,風頭幾個禮拜就過了,自己也不是養戀愛粉的那種。可盧笙是不可解的未知,會在乎自己不理解的事情,會同情會同理,會有陌生的眼淚,會想正當筆直的生活。不想讓他知道那種暴力啊,施加不了在他身上的暴力,盧笙還是,擔心停留在營養不良與睡眠不足那種層次就好,適度的,夠他操心不至於注意到陌生刺鼻的花香味。




但這次,在天使的身上,好像不需顧忌了,可以放心再製那些無名夜晚的粗暴,不必停止。




他微笑著張開手,眼角閃著淚珠,薄脣微啟,喘著蒸騰的熱氣,次次都像吐在心底,難以言喻的癢。但不全是喜悅,總感覺體內破了無底的洞,如何的撫觸、親吻、佔有、蹂躪,都填不滿,甚至,如同向山谷投石、海中倒水,那樣的空虛。




天使的皮膚光滑細緻,略帶沐浴乳的稀薄木質香氣,但盧笙如果活到了現在,他會長成眼前的樣子嗎?




我輕柔的吻去盧笙眼角掛著的生理性淚水,彷彿要撕裂一切的用力擺動著腰,卻沒有感覺,好像自己已經脫離了這副身體,從遠方的某處注視著這場荒謬的鬧劇。犬齒深深陷入他的右肩,舌尖是汗水的模糊鹹味,撞擊、發洩,要這樣才能告訴自己,其實早就已經再也做不到了。




眼前的「天使」,儘管我給他看了多少盧笙生前的影像、資料,他的嘴角仍帶有一絲絲笑意,像是一種嘲笑。




最後連視線都不再清晰,有沒有射出來也不重要了,累了,手沒有力氣把他彎折成各式各樣的體式,沒有精神欣賞,那本該散發著慾望氣味的身體,儘管此刻是佳餚般地呈現在眼前。我倒下了,吼著碎碎念著沒有意義的字句,走開,滾開,你不是盧笙,怪物,快走開。




我是啊?我就是盧笙啊?ささら,你怎麼了?




覺得「天使」是你的我,才是在玷汙我們的回憶嗎?




拜託,求求你,快(不)走(要)吧(走)。




他的表情參雜了太多的情感,像壞掉的娃娃,也許是我任性地把太多東西瘋狂的向他砸去。嘴角的弧度尷尬,支吾著不知說了什麼,澄澈的瞳眸中,映著狼狽的我的模樣。




掙扎,崩潰,連天使,是天使,投來的擔心溫柔眼光,壓碎連喘息都做不到的軀體。




盧笙好像哭了,不,是天使哭了吧。那種淚水算同情嗎?還是只是合理的,從盧笙溫柔到不行的個性中,推導出的反應呢?啊啊,好討厭,盧笙如果看到我現在落魄的表情,一定會生氣的,說著「怎麼連這種事情都無法處理好呢?」,氣我不珍惜現有的一切,放任自己被悲傷吞噬。




不是還有零嗎?不是還有支持你的粉絲?不是還有許多朋友嗎?




可是啊,盧笙,可是啊。




我把自己拆開來又組裝回去了,翻遍所有的角落,我還在找啊,既然你不在了我就得找啊。探勘去的小店吃大阪燒你笑著,說了一些爛笑話招你一個白眼,忘了吃幾餐後生氣,直接搭車來錄影棚送便當,順道罵了幾個工作人員,鮭魚跟柴魚片的香氣融在飯裡,我要去哪邊,做什麼,才可以再找到?




還沒去過哪裡旅行呢,被鏡頭鎂光燈吞噬的日子,你在做些什麼?碉堡銅像遺跡都還是沒能重現,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喝著罐裝啤酒在小公寓裡面寫笑話,登台前對稿,「啊,簓,莫非你是天才?」,我逗你笑,讓你不緊張好不好?骨頭、體溫、火。段子、字跡,習慣寫橫的時候拉長,端正整齊的認真的字,都燒掉了,都。膽子很小啊,鬼,現在還怕嗎?黑板裡面,再裡面,光是會被吸收來著?把我吸收進去吧,吸到另一個世界,到你那邊去。




到你那邊去,我從來就沒到過的那邊。







「你還是回去吧。」



天使逐漸褪去盧笙的色彩,變回純白無垢的樣子,面上平淡,卻依然不解。



「沒有用的。」



簓苦笑著,望向鏡子裡自己的身影,更加消瘦的樣貌,駝背,雜草橫生,眼下拖著烏陰的雲,仍是乾枯。



他再抱了天使一下,讓棉花的洗衣精香味充盈鼻間,然後深深的,將氣吐出。看著天使化為光點,漸漸溶解在空氣中,試著伸手去抓,可什麼也碰不到。



簓重回演藝圈,是幾個月後的事情了,含糊推託生病回家照顧家人,沒引起多少懷疑,雖然不像之前一樣,近乎是被所有節目捧在手心,也還算有熱度。在收錄到凌晨的日子,他一個人回到盧笙家裡,嗅聞回憶的空氣,一邊飲盡幾瓶便利商店的鐵罐啤酒,在沙發上開著電視睡著,身上沒有毯子的醒來。



但那都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我要負責的不是那些。




試圖維持創作與記錄的生活,熱愛同人小說和其他文學作品,這裡會有自己寫的同人小說、原創作品,以及一些其他的單發文章。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叮咚,叮咚。 不安與焦躁,還有,無論如何只要存在就能讓人安心下來的戀人。
不能,對學生動手,也不可以口出暴言,對所有學生都一樣,這是身為老師的信條。 催眠麥克風同人小說,簓盧簓,捏造角色、路人性羞辱、R18有。
催眠麥克風同人,簓盧向,盧笙生日賀文。
時間為2nd division rap battle 之後,簓盧向,有病嬌簓。
催眠麥克風同人小說,簓盧向,清水,情人節賀文。
今天的大阪一如往常的熱鬧。 盧笙與簓的交往前提小故事,劇情只為車服務。
叮咚,叮咚。 不安與焦躁,還有,無論如何只要存在就能讓人安心下來的戀人。
不能,對學生動手,也不可以口出暴言,對所有學生都一樣,這是身為老師的信條。 催眠麥克風同人小說,簓盧簓,捏造角色、路人性羞辱、R18有。
催眠麥克風同人,簓盧向,盧笙生日賀文。
時間為2nd division rap battle 之後,簓盧向,有病嬌簓。
催眠麥克風同人小說,簓盧向,清水,情人節賀文。
今天的大阪一如往常的熱鬧。 盧笙與簓的交往前提小故事,劇情只為車服務。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設計不僅僅是外觀和感覺。設計是其運作的方式。」 — Steve Jobs 身為一個獨立文案,許多人會以為我們的生活只需要面對電腦,從無到有,用精巧的文字填滿空白的螢幕,呈現心目中獨具風格的作品。 ——有的時候可以如此,但其實這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偶發日常。 更多的時候,白天的工作時間總被各種繁雜
Thumbnail
台股、美股近期明顯回檔,市場敘事發生改變,壞消息一樁接一樁出現,下一步該怎麼走呢?本文將探討近期的宏觀經濟事件,並分享個人的操作思考。
Thumbnail
當我們定位清楚後,任何的問題只要依循著這個方向去思考,許多事就都不那麼複雜了!不論是對人、對事、對物,或者是對愛情、親情、友情等,不過多的期待,就剛剛好的符合自己設定的,煩惱應該會減少,但不是說設定好就不能更改哦,還是可以調整的,就讓我們把生活過得簡單些吧!
Thumbnail
這是我朋友為我創作的「有理天使」系列
Thumbnail
時間來到2021年春天,當時我突然非常渴望養一隻貓咪,而且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甚至開始向上帝禱告,祈禱神能帶領我遇見生命中的牠,就在同年2021年的秋天,感謝神應允了我的祈禱,帶牠來到我的生命中! 牠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隻貓咪,非常開心!!長的就跟我禱告中的一模一樣,個性也非常親人可愛,每天與牠相處
我說寶貝啊!你怎麼了 為何一直不說話 是誰又讓你不開心了嗎 我說寶貝啊!你怎麼了 別總覺得自己傻 是誰又讓你有這種錯覺 翻開這一篇篇的社會篇章 誰人沒有受過傷 在數不盡的夜晚裡 別反覆一次又一次的責備自己   是啊!我們總會長大 總有傷害過一些人啊 不管是自覺或不自覺 我們都需要原諒
Thumbnail
在她們身上看到的是那個我不想接受、 否定的 、討厭的自己~
Thumbnail
今天跟守護天使更新我最新的想法與未來工作的規劃 天使們給了我這些回應:
Thumbnail
黑暗中 誰仍倔強得無法闔眼 水珠無聲無息地劃過傷口 不是誰的淚 是天空 給了他一場雨 邀請他再次飛翔 你的眼神太過堅定 至今我仍分不清 你到底是在飛 還是在走鋼索
Thumbnail
這是由Sarepta studio的挪威公司所製作的一款小品手遊。 遊戲中主角領養了一個來自生命之泉的孩子,我們可以體驗當時孩子們走投無路的心情,以及撫養者的困難與無助。
Thumbnail
今天跟男友分享了我對妹妹生氣的事,男友說出的這句話:妹妹是你的天使。 妹妹是個聽障且患憂鬱症,今天買了幾千塊錢的吉他,她透過Line跟我說,爸爸為此很生氣,我爸每天都在生氣很正常,倒是我聽到這件事,也生氣了,因為家裡經濟拮据,卻買了自己不會使用而且也學不會的東西,妹妹是重度聽障,帶助聽器沒辦法讓他
Thumbnail
「設計不僅僅是外觀和感覺。設計是其運作的方式。」 — Steve Jobs 身為一個獨立文案,許多人會以為我們的生活只需要面對電腦,從無到有,用精巧的文字填滿空白的螢幕,呈現心目中獨具風格的作品。 ——有的時候可以如此,但其實這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偶發日常。 更多的時候,白天的工作時間總被各種繁雜
Thumbnail
台股、美股近期明顯回檔,市場敘事發生改變,壞消息一樁接一樁出現,下一步該怎麼走呢?本文將探討近期的宏觀經濟事件,並分享個人的操作思考。
Thumbnail
當我們定位清楚後,任何的問題只要依循著這個方向去思考,許多事就都不那麼複雜了!不論是對人、對事、對物,或者是對愛情、親情、友情等,不過多的期待,就剛剛好的符合自己設定的,煩惱應該會減少,但不是說設定好就不能更改哦,還是可以調整的,就讓我們把生活過得簡單些吧!
Thumbnail
這是我朋友為我創作的「有理天使」系列
Thumbnail
時間來到2021年春天,當時我突然非常渴望養一隻貓咪,而且感覺越來越強烈,我甚至開始向上帝禱告,祈禱神能帶領我遇見生命中的牠,就在同年2021年的秋天,感謝神應允了我的祈禱,帶牠來到我的生命中! 牠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隻貓咪,非常開心!!長的就跟我禱告中的一模一樣,個性也非常親人可愛,每天與牠相處
我說寶貝啊!你怎麼了 為何一直不說話 是誰又讓你不開心了嗎 我說寶貝啊!你怎麼了 別總覺得自己傻 是誰又讓你有這種錯覺 翻開這一篇篇的社會篇章 誰人沒有受過傷 在數不盡的夜晚裡 別反覆一次又一次的責備自己   是啊!我們總會長大 總有傷害過一些人啊 不管是自覺或不自覺 我們都需要原諒
Thumbnail
在她們身上看到的是那個我不想接受、 否定的 、討厭的自己~
Thumbnail
今天跟守護天使更新我最新的想法與未來工作的規劃 天使們給了我這些回應:
Thumbnail
黑暗中 誰仍倔強得無法闔眼 水珠無聲無息地劃過傷口 不是誰的淚 是天空 給了他一場雨 邀請他再次飛翔 你的眼神太過堅定 至今我仍分不清 你到底是在飛 還是在走鋼索
Thumbnail
這是由Sarepta studio的挪威公司所製作的一款小品手遊。 遊戲中主角領養了一個來自生命之泉的孩子,我們可以體驗當時孩子們走投無路的心情,以及撫養者的困難與無助。
Thumbnail
今天跟男友分享了我對妹妹生氣的事,男友說出的這句話:妹妹是你的天使。 妹妹是個聽障且患憂鬱症,今天買了幾千塊錢的吉他,她透過Line跟我說,爸爸為此很生氣,我爸每天都在生氣很正常,倒是我聽到這件事,也生氣了,因為家裡經濟拮据,卻買了自己不會使用而且也學不會的東西,妹妹是重度聽障,帶助聽器沒辦法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