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天,租屋處停電,昨天在黑暗中學到一個新字:femgore。歐美出版市場的發明,大致上,是女作家所寫,以女性為市場的身體恐怖小說,通常極其暴力。據說封面常以霓虹粉色、閃亮眼球、生肉與花朵等作為元素,在歐美引起了一些討論。
可能因為閱讀習慣的關係,我首先想到的都是韓國作品。像是幾年前讀到的韓國小說《素食者》,然後是韓國恐怖漫畫《整容液》──不過這部作品的作者是男性Oh Seong-dae,而且受眾應該沒有明確指向女性(?),但其所觸及的女性困境對我來說頗有共鳴。後來又想到,幾年前讀到一個英國小說的簡介(title想不起來了),關於一個女性連環殺手,專挑西裝革履的男性來殺,手法很粗暴,這可能更接近femgore的範疇。
恐怖跟色情對我來說沒有離得那麼遠,尤其在「如何判斷」這個問題上。這跟文學傳統不太一樣,恐怖與色情是否到位、觀眾的身體是否被勾動,這是很官能性的,也就變成一翻兩瞪眼的事情,不僅難以訂立標準,甚至不可能互相說服──有可能設立a片獎嗎?有天我跟朋友聊到這件事。他說可能吧,可以想像,這類獎項只能徹底多數決、民主,而不可能菁英。等等,我說,色情與恐怖又有一種挑戰邊界的特性,這類作品的愛好者,往往有口味愈來愈重/奇特的傾向。那麼,設立獎項,到底是要鼓勵恐怖與色情刺激到最多受眾,或是對於經驗豐富的愛好者來說,達到某種開拓新奇領域的效果呢?(比方說,幾年前《魷魚遊戲》大受歡迎,我就萬分不解,《大逃殺》、《奪魂鋸》無論在內在邏輯還是激進程度上不是都更勝一籌嗎?)這儼然又是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的冷飯熱炒了。自己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我的確喜歡色情(porn)更甚情色(eroticism),也熱愛恐怖。
對了,色情片上,有avn獎,恐怖片則有Saturn Award for Best Horror Film(由科幻電影學會頒發,真是神奇)。但我還沒有仔細去研究這些獎項的評判機制。
毫無疑問的是,官能是否被觸發,其實也是摻雜了社會性因素,關於敘事的權力,關於我們如何想像與形構色情、恐怖。在色情的領域,個人是認為,比起bdsm這種古典的東西,真正的創造性發明,其實是相對晚近的bl文化(abo世界觀真的是很絕妙的發明);在恐怖的領域,女鬼的形象遠比男鬼的形象鮮明,現已有多篇研究探討這背後的厭女文化。近日台灣有《都市懼集》,各方面都觸碰到女性的恐怖經驗,看了幾集,雖然口味偏淡,而且題材算不上新穎,但對於台式恐怖敘事而言,至少是個有意識的開始。
說回femgore。大體而言,femgore似乎讓人聯想到激進女性主義,個人是覺得,與其說是對恐怖傳統的反叛,很多這類作品體現出來的更是對傳統的致敬,畢竟恐怖與身體恐怖的美學,比起《恐怖蠟像館》等千禧年之作,更早更早,都可以追溯到愛倫坡以前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讀愛倫坡恐怖小說,裡面寫到屍體的變異,又驚訝又欣喜地跟旁邊的人分享,這個人一定有影響到現在的恐怖電影吧。幾乎可以通過那些十九世紀的文字看見《美國恐怖故事》裡面被用爛的許多畫面。因此,就像衛報文章(Stalk, slice, bludgeon: how ‘femgore’ is reinventing horror fiction)所說,將femgore完全視為女性對自身處境的抗議,未免過於去脈絡化。對於恐怖的探討,這本身就是一種對傳統反叛式的繼承,一種內核的精神。
至於,所謂虛構故事裡的女性連環殺手有沒有可能是pick me girl的一種展現呢?我覺得對於女性創作者/讀者所關心的恐怖而言,完全是問錯了問題。
Julia Ducournau(就是電影《鈦》的導演——剛好我對硬核女性主義影像作品的印象大多來自法國小眾電影,最近一部說得出名字的應該是《鈦》了) 在結尾說的話很有意思:
「就恐怖而言,女性電影製作人特別關心一種內在的暴力,不是必須對抗的暴力,而是要在自己內心處理的暴力。這一類型的恐怖(因此也是樂趣)並不在於經歷 Violence-without-violence 所帶來的宣泄,而在於一種共謀:對暴力本身的虛無主義認同。也就是,在世界的殘酷像微塑料一樣嵌入她的器官時,她有可能擺脫威脅嗎?」如果不想挑戰自己對於肉體恐怖的承受度,其實,《都市懼集》裡面的不少集數,都跟導演的這番話相互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