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懂得思考而不隨波逐流?
當你看得透徹,某種時候你會過度鮮明看見屠殺、權利、鬥爭的真實血腥。
我們卻還是選擇了這條路,面對搖擺不定的幻影徬徨不安,轉身面對火光的真實,踏離柏拉圖的洞穴。
「有智慧又好看的人,在古代的男人面前是會被殺掉的哦。」
竊笑的語氣,在日常絮語的個人帳號裡,那裡容易遇見同類人,然而相同中總有異溫。
我裝作沒事,預知於是獵巫,對無知的害怕選擇用武力解決。唯一的一次沈默,他也沒有再出現了,我卻仍然沒有辦法忽略他那句話。
想起了導演有女導演、詩人有女詩人、演員也有女演員。
除了他、還有她。
獨立的個體西蒙波娃,因為性別的禁錮而一輩子都是沙特旁邊的女人,即使他讀過的書、寫過的文字與提煉出的觀點難以估計,更是女性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他仍然無法單純的只是身為西蒙波娃,只能是沙特旁邊的、如同資產一般的存在。
一種資產與附屬,在恐懼中的擁有,在那個時代非常盛行,而在這個時代,則是若隱若現、若有似無的持續著。
幾年前一本在韓國備受爭議的書《82年生的金智英》,同樣也談論著身為家庭主婦的勞動,彷彿是理所當然的免費美德。
為什麼要抗議呢?
你們這群不知檢點的女性,一部分理性的女性主義者,有條有理的發聲總被更引人注目的女權自助餐所掩蓋,被話題、流量所吞噬的真相。
當時的金智英仍然處於82年代,身為媽媽的他,只是肚子餓了,帶著孩子在下午進到一間店裡買些點心,是庸庸碌碌中難得偶然的閒暇,旁邊就有幾位男子指手畫腳譏笑著他:「你看,這種人就是所謂的『媽蟲』。」
好似自己在這句嘲諷中,地位又抬高了一些,又或是文化的重量讓理所當然更加理所當然。
不是第一次,難以理解的金智英氣憤走到他們面前:「整個家都是我打理的,孩子每分每秒的哭哭啼啼,我能知道他是餓了還是累了還是內褲濕掉,憑什麼我與你們遇見的時間只有十五分鐘,我就是寄生?」
憑什麼呢?或許金智英也想有一份工作,或許他有想做的事,是放棄了這一切換來孩子的安寧,而犧牲奉獻,卻被貶低成是攀附在丈夫身上才得以生存的蟲。
只是因為性別嗎?還是文化或種族?
又恰好在婦女節的今天,聽到一位23歲的攝影師 Gigi 在 Podcast 的試播集說著非洲坦尚尼亞的文化。
如平日一樣,同為女性的他單純用臉盆手洗著衣服,遠方農場農場主人迎面而來,責怪 Gigi 旁邊還有兩位農夫,為什麼他們的衣服不是你洗?
既然你踏入這塊土地,那麼你的身上也該符合這裡的文化,你必須入境隨俗。
這個「必須」究竟從何而來呢?是身為男人的尊嚴嗎?Gigi 詫異之下接續冷靜回應:「我也有我的文化,我不認為來到這裡就得放棄我的思想。」
聽完這段話,我也不認為容忍任何痛苦、悲傷或是不期而遇的遭遇,我們就得削足適履,長成符合他人喜歡的樣子,拿掉自己。
這時候農場主人的老婆孩子已經九個月大了,大腹便便行動不便,依照當地男尊女卑的習俗,依舊每天得在廚房烹煮三餐,照料一家人的食衣住行。
有一次 Gigi 陪著農場的夫人一起烹調,兩個人對望,起初的語言隔閡讓人欲言又止,顫動的瞳孔又逼得人講想傳達的仍然傳達。
英文是兩人的橋樑,破碎的字句裡 Gigi 聽到了讓人心碎的嘆息。
只有在你的國家,才能用喜歡的事賺錢
夫人以不流利的英文說:「或許只有在你的國家,才可以用喜歡的事情賺錢。」
我們特別幸福嗎?他們特別可憐嗎?如果不知道,是不是就會一直在理所當然之下,而不覺得悲傷了呢?
無知帶給人們幸福,還是茫然,這一題或許沒有解答。
通貨膨脹異常蓬勃的國家裡,每個人來不及思考生活,也不在乎生存,又何況後續的思想與觀點?
腦海浮現公視那年《別再叫我外籍新娘》的劇情,先被賣了,才知道自己的老公是智能障礙,已經踏入了台灣,家人拿了錢,沒有選擇了,外籍新娘們,是回不去了。
無論是亞洲四小龍之首的台灣時代,又或是「台灣」兩個字,在越南人眼裡幾乎就代表著富裕與幸福。
越南的女生嫁到台灣就好比進入富豪的家庭,流言四處傳播,三人成虎讓窮困的家庭看見假面的希望,原來孩子到了台灣就會很有錢,原來生活可以這麼好過,我們繼續生吧、繼續生吧⋯⋯。
幾十年前的我媽媽,已經有了結婚對象,還來不及告別,高智商以及卓越的文采甚至讓高中校長親自到府拜訪,不要因為性別,就糟蹋了人才,但見錢眼開的外婆仍然毅然決然的將媽媽送到了台灣。
很便宜的價格、像是物件一樣的交換。有老婆的台灣男人代表富裕,能嫁到台灣的越南女人也代表著光榮,各取所需之下早掩蓋了當事人的哀傷。
當年的初戀就此失聯26年,男尊女卑的社會繼續,媽媽根本來不及坐月子就生下了我。
我天生氣喘、過敏、腸胃虛弱,整個冬天都在咳嗽或是醫院裡度過。
獨自一人,媽媽在三個月內學會了中文,預付卡的年代,每次想念家人,奔到第一廣場買預付卡的慰問想念,回應總是:「你這個月有多少錢可以寄回來?」
「我們都只是被生來換錢的,我們都是他的。」
我媽媽這樣說著,其中的我們,也包含我的阿姨。
阿姨比媽媽還早嫁來,他的學歷沒辦法輕易上高中,外婆帶他兜售的地方難以估計,抓去陪伴男人,抓去結婚。
一次又一次,只要反抗就只有挨打的份,最後輾轉到了台北,直到今日,阿姨仍舊一個人獨力撫養外婆認為有錢的一家人。
遺傳媽媽的文字天賦,在尚未學習語言時,我能夠透過眼神或是肢體動作自然而然明白意思,幼稚園就熱愛閱讀字典,直到現在閱讀成為如同呼吸一樣的稀鬆平常。
孱弱的身體在後續的鍛鍊與成長下一一克服,逐漸長大成人擁有自主能力,從生存轉而到了生活,我迫不及待地問媽媽:「媽媽,你有什麼願望嗎?會不會想去哪裡玩?有沒有想買的東西?」
錯過了太多也會是一種理所當然。
每當我這樣問,媽媽只會說:「我希望你懂得照顧自己,我不會一直都在。」
記得睡覺、記得吃飯,巷口出去的自助餐吃得飽的。不得不獨立的家庭環境,讓我在某些方面明知故裝,或是被寵溺到放棄了學習,覺得缺陷不妨也是給人施予愛的途徑。
我不太會綁鞋帶,能夠策略國際大型專案,但出了兩個巷子口就可能找不到家。明明只要熱水沖泡的越南咖啡,比例永遠弄成白開水,可以做,但身體好像故意讓我做不好一樣。
國小就這樣了,看著前方就會踩到狗大便,看著地板就會撞到電線桿,我自己都懷疑人們羨慕的飽滿額頭,是不是小時候每天撞出的包子組成的美人尖。
儘管如此,媽媽仍舊會回越南看看家人,每一次回去,就又被扒一層皮,越南人看台灣,就如同去過美國且擁有綠卡。
有一次外婆在媽媽即將進到登機口的時候,窩心得給了大大的擁抱,媽媽異常的感動,以為終於有了母愛,然後外婆微笑慈祥著悄悄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我媽媽卻兩眼無神掏出了幾千美金,又是好幾個月的伙食費。
回到台灣,媽媽說他只記得感動,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如同傀儡一樣自然而然掏出了美金,直到上飛機回到台灣,一直抱怨外婆又討錢了、又要錢了,這輩子都被他控制著,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出這樣的行為。
外婆撥打電話繼續要錢,以我媽媽的名義四處借錢,畢竟越南人認為住在台灣的都是有錢人,我媽媽繼續被索討,但已經幾十年了,想脫離束縛的這次是狠下了決心。
卻開始偶爾覺得胸悶、常常做惡夢,覺得頭痛,好像有一群人盯著他、好像並不是人,只要沒有按時繼續給外婆更多的錢。
再一次回到越南,我媽媽在旅行登山的路上遇到一位道士,那位道士看著媽媽臉色凝重,說他為什麼背上有這麼多人爬著?去了哪裡?這樣的心性為什麼有這樣的遭遇?
緩緩道來前陣子的莫名其妙,再意會到越南家門口的植物全部換了,是陰氣極重,專門養小鬼兌換金錢,以某種條件。
道士像是看透了幾十年,本不應干預,猶豫了好久又說,我媽媽此生都住著善良的靈魂,犧牲奉獻自己,儘管埋怨,還是讓身邊的人盡可能過得幸福。
輕輕壓著我媽媽喉嚨突起的小腫塊,當時誰也沒察覺到的,好幾隻像是寄生蟲的飛蠅,從口中如同血蛭被迫離開身體一樣。
我媽媽一直喊著好痛,身邊的人甚至幫忙消滅,飛蠅遍布四處飛來飛去,媽媽這才想起來,那天在登機口外婆講的不是祝福跟道賀,是一連串非語言的咒語。
道士說,這是傷人也傷己蠱,除非喪心病狂,否則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我們誰也不知道,視訊鏡頭若無其事打招呼,問有沒有想外婆的「外婆」還是不是外婆。
當然,長大了的我們都懂的演戲,懂得說對啊,我們過得很好、很想你。眼神失焦的煞有其事。
之後,媽媽再次回到那條山路,想報答這份恩情,卻再也遇不到那位道士。
詢問當地的人,也沒有人知道有道士的存在。
我們至今仍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外婆已經被小鬼吞噬而喪心病狂的下蠱。
「必須要更多的錢!」
這個念頭不只是媽媽,也已經絕對的殺死了我的外公,外婆的貪是無底洞一般,所有的兄弟姐妹給了所有,只會加倍的索求,認為有這個能力,當然能給得更多,而孩子是資產。
記得幾年前外公只是輕微的糖尿病,媽媽的朋友們一個又一個成為越南當地醫院的主任、工程師、銀行家,人脈廣之又廣。
給外公用了最好的藥以及醫療照顧,卻在出院之後長年被外婆拘禁在大廳,不能吃藥、不能吃飯,日漸枯黃消瘦,甚至合理化的害怕離開這樣的控制。
孱弱的身體吶喊不到任何食物,最多只能一杯牛奶,有一次半攀爬著泡奶粉喝,但實在沒有力氣,牛奶翻倒一地,遊玩回來的外婆又是一頓責罵。
外公沈默,大舅想帶外公走,外公還頻頻拒絕,害怕離開了控制後果不堪設想,媽媽還提及,隔壁戶搬家很久了,轉成越南河粉攤販,只要有力氣,喊一聲就吃得到。
外公在人來人往的攤販隔壁,生命枯萎凋零。
一天,媽媽脫離了掌控,要求大舅帶走外公,媽媽說在最後的這段日子,外公可以坐著吃飯了,他病得一點都不重,正常人一天半杯牛奶,哪能不虛弱?
好幾天的神采奕奕,一次大舅幫外公擦澡,好似預料中的因果終究發生了。
外公一動也不動,喃喃自語的說他好冷、好冷。
大舅將水加熱,外公開始打起瞌睡,大舅一直拍著肩膀確認外公的身體狀況,但外公只是繼續說著好冷好冷,越來越小聲。
再來,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我們悲傷卻也幸福,不知道這次是否是詛咒的必然?在最後的日子裡全家人都在外公身邊。
年輕時,外公英俊挺拔、風度翩翩,是嚴格又德高望重的高中公民老師,也是兄弟中最出類拔萃的,為什麼生命卻是這樣潦草的結尾呢?
腦海飄起心理學認知偏誤中的合理化還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惱怒渺小的自己,懷念起了小時候彈吉他唱歌,陪伴我們騎腳踏車遊遍大街小巷的外公。
外公過世隔天,我在日記上寫了一句:「今天的越南咖啡,比平常來的苦。」
並不富裕,每次都是好多年才回越南一次,每次都欣喜非常的覺得下一次很容易,誰知道呢?
五年前外公用中文說的:「一路平安。」我們都很平安,只是外公的吉他聲是再也聽不到了。腦海偶爾還是想起外公來台灣照顧妹妹,騎腳踏車載著妹妹到處曬太陽的日子,下午再煮越南甜點給我們當下午茶。
我們都知道外公是浪漫的人,嚴肅卻有著滿滿的愛,常常把我們抱得高高的,簡短的中文單詞與越南單詞交會就能明白彼此心意。
我已經長大成人,外公到天上當星星了,外婆的植物希望都死光了,養不活了吧?沒有人再繼續餵養這無止盡的慾望。
也記得台灣的每個長輩,每到過年總愛湊到我們家吃大魚大肉,都喜歡給紅包,給完都會說,你長大一定有出息,記得未來要好好照顧我們。
打開看,幾乎每個親戚都用兩百元買終身保障,每年都得接受一大群陌生人來我們家白吃白喝。
直到今年,我們才終於真正的過年,能夠為新的一年有目標、有希望,不用擔心受怕其他親戚借錢或是白吃白喝的叨擾。
而我媽媽現在也因為長大了的我,可以偶爾買喜歡的東西,有自己的生活、去想去的地方,卻也因為外婆,誓言一輩子要自己養活自己,不管我們賺多少,都好好存著、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