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聞體或表達工具越是能觸及廣大的群眾,它便越應該喪失它的尖銳性......它要不使人驚訝,從不引發問題,或只引發不會製造麻煩的問題……完美配合同質化和平庸化、「規範化」和「去政治化」的集體作為。
《布赫迪厄論電視》
當代媒體環境已經演變:我們不再面對布赫迪厄所描述的「去政治化」(dépolitiser),而是進入了一個「去去政治化」(dé-dépolitiser)的時代——媒體不再追求中立,反而積極追求分化,偏好特定意識形態。
這種「去去政治化」反映了媒體從去政治化又回歸到某種政治化的演變。然而,這種新的政治化並非真正的政治參與。相反,它更像中世紀的經院哲學:儘管論證看似嚴謹,但結論——上帝——在問題提出之前就已預設。在當代媒體環境中,這個「上帝」有兩個化身:一是觀眾(代表流量),二是資方(包括廣告商和政治人物)。
媒體的運作模式如下:它們假裝提出看似尖銳的問題,似乎在促進公民對政治的監督。然後,它們邀請各種評論員(現代版的「經院哲學家」)來討論這些問題。但這些討論的目的並非尋求真相,而是重複並強化特定群體想要聽到的觀點,進一步鞏固他們的信念。
經院哲學比喻新媒體環境的修辭恐怕再精確不過,因為經院哲學家們論證的最終答案永遠是上帝。正如不論什麼證據都能被特定人士用以支持「台灣自古以來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台語獨立於閩南語」這類教條一樣。即使指出台灣歷史複雜,沒辦法直接歸屬於大陸的現有政權,或台語在語言學上就是沿海閩語閩南片分支之一,他們仍然會認為自己的上帝堅不可摧。
每個媒體成了自我膜拜的神殿。它們不僅傳播「神諭」,更將這些「神諭」回音壁式地傳遞給同樣信奉這套意識形態的上帝。在這個過程中,每個參與者——無論資方還是觀眾——都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自戀的「上帝」,沉浸在自我確認的迴圈中。
媒體不致力於「比較宗教學」,相反,它們反覆傳頌自己的「教義」。在這種「去去政治化」的媒體環境中,承認其他意識形態的合理性被視為大忌。一旦讓自己的上帝發現到論證過程或部分言論沒辦法證明上帝的合理性,就會被逐出流淌鈔票和支票的伊甸園。
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媒體變得更「政治化」,但正如布赫迪厄和波茲曼所言:新聞沒有提出任何問題。唯一的變化是:媒體不再試圖為「所有人」製作內容,而是根據特定的資助者和意識形態偏好,培養一群政治傾向穩定且忠誠的受眾。
將來應該會再修正「去去政治化」一詞,因為它仍然是拒絕參與政治的「去政治」,不過卻也更加地政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