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田的風景，生命的鹹澀 - 讀蔡素芬《鹽田兒女》

幾年前，無意間看到鹽田兒女的電視劇片段，對於早年台灣鄉村生活十分好奇的都市孩子如我，忍不住把這部電視劇全部看完了；後來才知道，這部劇是改編自作家蔡素芬的同名小說《鹽田兒女》，這部作品距今已三十年了。

故事以台南七股鹽田為背景，描寫大時代中小人物的悲歌。在那個婚姻無法自主的時代，女主角明月和同村的大方兩人為青梅竹馬，互相意愛；無奈明月家中無男丁，需要招贅以延續香火，因此明月在強勢的母親安排與脅迫下，被迫和一個不愛的男人-慶生結婚，也是明月悲慘生活的開始。

_{Photo by Timo Volz on Unsplash}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在那個年代，婚姻對女人來說就像是名聲，代表著她生命的全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因此明月儘管被不事生產、嗜賭成性、動輒家暴出氣的丈夫欺負，也只能默默隱忍；懷著這些心酸，在某次大方回到七股，明月與愛人大方重逢後，心中的委屈與寂寞彷彿火山爆發的岩漿般汩汩湧出。明月在丈夫不知情的情況下，懷了大方的孩子。這個孩子是明月一個人的秘密，要守護一輩子的秘密，這是大方給她的禮物。

明月不是沒有機會逃離悲慘的生活，她不是沒有機會跟著愛人一走了之，一切重新開始；可是她沒有逃，明月選擇留下來，咬著牙忍耐，讓日子繼續過下去。或許對抗封建體制、不顧社會眼光、勇敢追求真愛，從來就不曾出現在她的選擇之中。那些只是不屬於她的遙遠夢想，對在那個年代背負著沉沉包袱與枷鎖的女人而言，要掙脫一切必須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因此他們變得無比堅毅，擁有過人的忍耐能力，學會逆來順受，說服自己「這就是命運」。

廖輝英的小說《油麻菜籽》中寫著：「查某囡仔是油麻菜籽命，做老爸的當時那樣給妳挑選，卻沒想到，揀呀揀的，揀到賣龍眼的。老爸愛子變作害子，也是妳的命啊，老爸也是七十外的人了，還有幾年也當看顧妳，妳自己只有忍耐，尫不似父，是沒辦法挺寵妳的。」道盡了女性在這樣的年代，無法逃離錯誤的婚姻，無奈且心酸的處境。

明月的兩個男人

這樣艱難與苦痛的日子，唯一能安慰明月的，只有深深藏於心中，與愛人的甜蜜往事，以及大方留給她的孩子，支持著她活下去。明月看著女兒祥浩，

妳身上流的那人的血是我不惜廉恥偷來的，伊是最疼惜我的人，看到妳的言行舉止有伊的影，我心內就真滿足了，生活苦一點又有啥怨嘆，妳身上的影子就是我的安慰。

這份屬於明月一人的祕密，讓她在最痛苦無助的時刻，給了她力量。

而明月對慶生，雖然無愛，但要說恨似乎又太過強烈，數十年的相伴，明月已經習慣慶生作為家庭中父親的這個角色，雖然慶生並不能說是一位稱職的父親、更不是稱職的丈夫，但是偶爾也展現對這個家的責任感，例如在孩子生病時，半夜背著孩子去看醫生：

伊對我不好．對你們是有責任，想妳嬰仔時破病，伊無顧半暝天黑，拿一支手電筒綁在車前照路，暝時冷，伊踏車大粒汗小粒汗一直流，惶茫送妳看醫生。 四處借錢給妳開刀。這點恩情妳不能忘，不要因伊對我壞就怨伊。

孩子看著父親長年對母親家暴，對父親的怨懟自然不在話下，而明月卻用如此寬容的態度，要孩子惦記著父親對他們的疼惜，別因為他傷害母親，就忘記他對孩子的好。

實在很難不心疼明月，對家暴軟爛男極盡忍讓，甚至還替他在孩子面前說好話，以維護他身為父親的自尊。在女性意識較過去抬頭的現代，或許有人會認為明月何苦如此，這簡直是聖女的行為了！但是在那個男尊女卑、以夫為天的年代，這樣的表現卻是十分寫實，為了成全一個家、成全丈夫的自尊，女人犧牲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雖然遺憾，但這不就是人生嗎

隨著時代的變遷，台灣也從以農業為主的社會，漸漸邁向工業化的時代。大方心灰意冷之下，帶著經由媒妁之言而締結婚約的妻子搬到高雄經商，而後成為事業有成的大老闆；而明月一家依然是她辛苦的賺錢養大孩子、以及幫慶生還債，聽聞高雄港工作機會多，便離開七股鹽田，舉家搬到高雄討生活。

故事的最後，經歷數十寒暑、幾番波折，明月和大方在意外的場合重逢了，此時兩人的身分與境遇迥異，明月雖然內心激動，但考量到社會現實面，心裡不免浮現了淡淡的惆悵與自卑；然而，大方對明月的一片真心與深情，卻始終未變。身為一個觀眾、讀者，自然很期待明月能擺脫她那家暴丈夫，和大方繼續度過餘生，畢竟此時孩子都已長大成人，似乎也沒有必須繼續維持這婚姻的必要了；不過，作者安排的結局，或許更貼近現實。明月雖然與丈夫之間沒有愛，但此時拋下遭逢嚴重事故的丈夫，與愛人共度餘生，並無法令明月真正如釋重負；或許，在明月心中，對慶生有著放不下的責任。大方的出現，給了明月繼續往前走的勇氣。雖然遺憾，但或許就是在這些遺憾中，更深刻感受回憶的珍貴與美好。

台灣產業變遷的見證

空曠的鹽田未變，只是白鷺鷥少了，良久才看見一隻形單影孤低空掠過，好似他們這一代少年人，各自飛離鹽田過著各自的生活，他們都是一隻隻去了不回的白鷺鷥。

從鹽田到工廠、從七股到高雄，鹽田兒女這部作品，見證了台灣鄉村與城市的風景流轉、經濟產業的變遷，以及在這樣快速變化的時代裡，女性在傳統社會中的姿態與困境，還有永恆不變的美好命題－愛情，為悲慘的故事增添了一絲絲幸福，在絕望的低谷仍然懷抱希望。

公視在幾年前把完整版的劇放上YouTube了，可以搭配小說一起欣賞！

🌟 評分（個人主觀意見）

▸ 推薦度: 5 / 5

▸ 易讀度: 5 / 5

📖 書籍資訊

▸ 書名：鹽田兒女

▸ 作者：蔡素芬

▸ 出版社：聯經出版

▸ 出版日期：2014 / 04 /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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