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某位媒體人的一些碎念

真沒想到我竟然也有要幫石破茂說話的一天......。

今天（2024年9月27日）日本自由民主黨總裁選舉結果出爐後，發現網路上不少中文使用者說石破茂是「親中派」，實在令我感到訝異。稍微調查後發現近期「石破茂是親中派」這種論調源頭之一疑似就是前產經新聞台北支局長矢板明夫在8月的一篇中文FB貼文。

嚴格來說這不是矢板的獨創。在推特搜尋會發現一堆看起來就是網路右翼的帳號也很喜歡「石破茂是親中派」的論調。矢板不如說是把這種網路右翼的誑語包裝和精緻化成「媒體人的專業見解」後餵給台灣人的仲介。或言之矢板其實就是真名活動的網路右翼。

矢板在總裁選結果出爐後又再次發文重申「石破茂是親中派」。

我先表明我自己的立場。我是承繼日本戰後憲法學的憲法學徒，我的學問立場就是立憲和平主義憲法學。在日本國憲法第9條的立場上我不只是護憲派，我還採第9條第1項全部放棄說以及應積極承認和平生存權為具有裁判規範性的憲法保障權利的憲法學說。

我當然是反對石破茂的。石破茂的右翼色彩非常鮮明，而且石破一向以主張進一步加速日本社會與國家的軍事化聞名。

您反對我的立場沒有關係。但我必須說現在網路上大為流行的「石破茂是親中派」這種論調根本是在道聽塗說。除非論者本來就是已經右到認為高市早苗好棒棒的極右派，不然恐怕是根本沒弄清楚事情就被某些有心人士誤導了。

石破是鮮明的軍事化派與改憲派，他主張自衛隊應該國防軍化（最近似乎轉支持自衛隊入憲案），也主張應該建立平行於司法的軍事審判系統。而且石破最近又在提倡應該要聯合美日韓組成亞洲版北約，然後今天被美國政府打回票說現在說這個還太早。這種人怎麼可能是會是「親中」啊？！如果說要組成亞洲版北約的石破都叫「親中派」，那打槍的美國政府是「超級親中派」嗎？（算是驗證了在我島人生必經過程是「你終究是要『疑美』的！」嗎？）石破只不過是比較接近所謂的現實主義罷了－－面對一個擁有巨大軍事力與經濟力的鄰國，和它相處的唯一方式只有用軍隊打爆它不叫「現實主義」，而是以為真實世界的運作邏輯和《終極動員令》一樣的幼稚幻想。

會覺得這樣子的石破也算「親中」，只不過是因為矢板明夫根本就是個極右而已。問題就在這裡。矢板明夫就是個極右派，但他不表明這點，反而把所有事情都套上產經新聞式的濾鏡後才告訴台灣人，然後很多台灣人就真的信了。這些人之中有多少知道矢板明夫和自己的讚不絕口高市早苗強烈反對選擇性夫婦別姓制？高市可是認為女性結婚後就是要失去自己的姓氏在法律上只能用夫的姓喔。而且，高市也明確表達他反對同性婚。更別提高市以前一大堆誇張的事情。有些人誤以為高市早苗的勝利會是女性的勝利，然而極右高市就算當上總理也只不過是他自己個人的勝利，和女性的勝利一點關係都沒有。何止沒關係，如果高市真的推行他到目前為止主張的那些東西，將會是女性權利的挫敗。順帶一提，連老右男石破茂都說自己贊成選擇性夫婦別姓制、同性婚、女性保障名額等制度。他會不會做是一回事（我是覺得大概不會），但高市可是非常明確地表達他就是反動父權制－－當然，在支持者眼中是「美好的日本本來的樣子」－－的鐵桿捍衛者。

這些高市的真面目矢板當然不說。即使高市在日文網路上的那些熱情的支持者很明顯就是因為高市捍衛「傳統美好的日本」才支持他。高市在日本國內的「賣點」在矢板口中似乎只剩「對中超強硬」了。「反對同性婚」、「反對選擇性夫婦別姓制」這些一樣是高市之所以受網路上支持者熱情支持的主張，在矢板明夫的介紹中似乎不見蹤影。在矢板的說法（謝長廷也是）中，高市會輸的一大主因被簡化成「因為日本人太保守了才不支持女性總理」。我也認為自民黨裡面應該不少人無法接受女性總理，但是如同我前文所言，高市本人自己塑造出的形象就是反動父權制的鐵桿支持者。矢板只說「日本人（※）太保守才不支持女性總理」卻不說高市自己引以為傲的反動父權制鐵桿支持者，不也是一種故意誤導嗎？

_{※其實是「自民黨黨員」而不是「全日本人」。矢板為了美化自民黨故意這樣偷換概念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之前還說日本沒有同婚法制是因為「日本人」太保守所致－－其實日本同婚法制最大的阻礙就是他全力擁護的自民黨與安倍晉三那派人。「憲法禁止同婚」更是天大的謊言。}

矢板當然知道如果把高市的真面目好好介紹出來一堆台灣人只會想對高市敬而遠之。所以他就把高市包裝成「最親台」，然後把在這個時局勉強還算正常人思考－－在我大學時期石破已經算很右了耶！這十年來世界的急遽右傾化真的非常嚴重－－的石破茂硬是按上「親中」的標籤。反正台灣人本來就很哈用「反中＝親台／親中＝反台」這套白癡二分法來看所有的政治人物。我可不相信慶應義塾大學畢業的會覺得這套反智政治方法論是正確的。他根本就是利用這套反智二分法把台灣人玩弄於掌中。

台灣的「知日派」本來就有明顯與日本保守派、右翼親近友好的傾向，台灣「知日派」所介紹的「日本」其實常常根本就只是日本保守派、右翼濾鏡下的日本。矢板明夫開始在台灣活躍後這種傾向更是變本加厲，讓台灣公共言論空間的「日本」言說高度右翼化甚至是極右化。某方面而言，在矢板的「努力」下，「產經新聞世界觀之下的日本」這套扭曲的日本觀最大的受眾或許不是日本本國，而是台灣。畢竟，產經新聞的胡說八道在日本可是不斷被知識分子批判，但在台灣卻缺乏足以與之對抗以正視聽的勢力。非常遺憾，我自己也無力阻止產經新聞世界觀的不斷擴散。對於我國公共言論空間的「日本」言說與日本極右派的日本觀高度同調這個令人感到憂心的現狀的產生，矢板還真是「功不可沒」。

_{※順帶一提在某些日本右翼獨特的世界觀中反對選擇性夫婦別姓制也是「從中國手中保護日本」的一環。這些網路右翼認為推行選擇性夫婦別姓制將會造成日本毀滅，甚至其中還有人主張推動選擇性夫婦別姓制其實是中共意圖毀滅日本的陰謀（一例）。如果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鬼話是正常的。}

順帶一提，如果要對中強硬又要人權進步價值，其實最該支持的日本政黨是日本共產黨。日本共產黨對於中國共產黨政權非常嚴厲，罵得比自民黨還兇。而且是言之有物，而不是像某些種族主義者說的話就只是內心的大日本帝國亡靈作祟。同時日本共產黨也支持強化人權保障等進步主義價值。如果真的真心擁護人權進步價值（而不是只是拿來當成與「自由中國」無異的擦脂抹粉），反對日本共產黨支持保守大本營的自民黨根本是自我矛盾。

當然如果是認為「人權只限我認定是『人』的人類才能享有，而並非地球上所有人類都是『人』」那就另當別論了。只是這種思考方式如果在稍微像樣的民主國家大聲說大概都會被抨擊為納粹法西斯。畢竟，不是所有國家都是挪威殺人魔所讚嘆的極右寶島。

【追記Ⅰ】

在日本的電視上有意成為自民黨總裁的人對「是否會協防台灣」的提問用迴避的方式回答不是當然的嗎？明確說「不會」會被黨內極右派拿來攻擊的材料，明確說「會」（這是違憲）就準備被日本全國批評。怎麼不想想矢板明夫根本是故意在給石破茂設陷阱？不然矢板會在安倍晉三在任首相時用這個問題問他嗎？別忘了安倍三的「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這句（在我的圈子裡其實是被嚴重批評）的話其實是在卸任之後才說的。

【追記Ⅱ】

法律上確實是規定「夫婦同姓」而不是「婦從夫姓」，但現實中絕大多數都是女性婚後改姓為夫姓。說「夫婦同姓」和性別不平等無涉的不是無知就是故意在混淆視聽，或是拒絕承認對於父權制的質疑。有些人（包含最高法院在內）會主張使用通名就可以免去女性面臨改姓的困擾，但事實上即使某些職場可以使用通名，只要夫婦同姓制度繼續存在，就等於是強迫多數女性失去法律上原本的姓氏以及承受（多數男性所不用承擔的）各種因為改姓的不利益。
要在日本現行法制下夫婦別姓據我所知只有三個方法。其一是和外國人結婚，因為外國人無法取的戶籍，所以不會發生戶籍法要求同一戶籍只能同姓的規定。其二是不結法律婚只結事實婚，日本社會民主黨黨首福島みずほ就是如此。但這就不是法律婚。其三是在外國結婚後再回日本登記，但嚴格來說這個不算是一個「方法」，因為這是想田和弘與柏木規与子在外國結婚後回日本要求別姓登記被政府拒絕後打官司才真正確立的。要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仍然必須修法施行選擇性夫婦別姓制。

順帶一提，夫婦同姓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日本傳統。法律上的夫婦強制同姓其實從1898年舊民法施行才開始的。日本在明治維新後才允許平民使用姓氏，在1875年時才規定全民都必須要有姓氏，原因是軍部為了方便徵兵而要求政府規定全民都必須使用姓氏（原本戶籍制度的一大目的就是為了徵兵）。而在隔年發布的明治9年3月17日太政官指令是採夫婦別姓制，規定妻之姓氏為出生家族的姓。換言之在法律上夫婦別姓制的歷史其實是早於夫婦同姓制的。

法務省：我が国における氏の制度の変遷

【追記Ⅲ】

有些人說台灣人只在意外國政治人物在外交軍事上的主張本來就很正常。但這種「只要這個外國政治人物在外交上軍事上的政策（我主觀上認為）對台灣有利，該國人就應該支持他。至於這個政治人物是否有害該國的人民的權利，我不在乎」想法其實意味著台灣人認為台灣的國家利益高於日本人的人權，為了台灣的國家利益犧牲日本人的人權沒什麼不好的。這種想法不叫普遍主義，只是自私自利。這種思考方式其實在我國還挺普遍的，不少台灣人都認為沖繩人有義務為了台灣的國家利益無條件吞下美軍基地所帶來的各種不利益，連抱怨一聲都不行。真不知道這些台灣人哪來的勇氣而敢如此大面神。總之，如果真心相信民主人權是普世價值，就不應該支持這種「如果該外國政治人物有助於台灣的利益，即使該政治人物有害人權，外國人應該支持他」的論調。如果相信這種論調，請不要說自己支持作為普世價值的立憲民主主義。

還有，你們還真的相信他會為台灣的國家利益而行動喔。

【追記Ⅳ】

女性政治工作者不是只有捍衛反動父權制的高市早苗。如果要支持日本女性政治工作者可以像筆者一樣支持社會民主黨的福島みずほ議員。以上。

【追記Ⅴ 2024.09.28.】

感謝CHIEH©石川カオリ的說明，請參照以下推文。

不論有意或無意，矢板似乎扭曲了原本提問媒體的意思。CHIEH©石川カオリ表示其當初在台灣記者會時問的問題是「為了避免台海危機，今後的日本應該要扮演怎麼樣的角色」，而不是「若台灣爆發衝突您是否贊成協防台灣」之類的問題。

另外剛才剛好看到電視新聞引了一小段矢板當初連線對石破發問的片段。截的那一段只有矢板直接問石破說「你是親中派還是親台派」。石破回答的大意是「沒有親中或親台的一刀切而是要以國家利益為依據作判斷」。我自己覺得這就是合乎所謂現實主義式思考方式的標準答案。當然可以說石破只會打安全牌不敢直接面對問題，但這個「你是親中派還是親台派」本身就是個有問題的問題。而且同樣地，矢板會在安倍擔任首相時拿「你是親中派還是親台派」這個問題問安倍然後要他一定要選一個嗎？我想應該不會吧。畢竟不管答是親中派還是親台派都會翻船，幹麼問一個讓自己支持的政治人物難堪的問題？

【追記Ⅵ 2024.09.28.】

日前石破茂在一篇文春的專訪中有提到他對於「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論的看法，我簡單介紹一下。

1.石破認為對中關係的主軸應是「平衡」。現在該做的應該是強化雙方互信機制減少雙方因為互相猜忌而疑神疑鬼的風險。

石破自己舉的例子是他當防衛廳長官時指示只要不涉及機密當可以讓來訪的解放軍軍人看以及與自衛官接觸，目的是要讓解放軍理解日本沒有要侵略中國的意思。同時時石破也認為獨裁國家說翻臉就翻臉，所以在建立軍事互信的同時也要必要強化軍事抑止力，如強化美國的核保護傘、提高攔截飛彈的精準度、增建防空洞等等。

2.石破說他並不反對「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今天的烏克蘭就是明天的東北亞」這種說法，但關鍵是日本人是否對這些說法真正有所覺悟。

石破舉的例子是假設台海開戰是否要讓台灣軍的戰鬥機可以飛往沖繩保存戰力這個問題。石破說他從結論上來說也贊成，但是這同時也意味著沖繩或日本本土或許會因此成為中國攻擊的對象。石破認為重點是如果日本人接受「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這種說法就必須要真的要對於「我們要為了台灣而參加戰爭」這件事有所覺悟，而且政治工作者有義務好好向國民說明這件事情。

3.石破認為強化軍事抑止力與採取對話合作兩手段並重。石破認為中國經濟發展趨緩、人口成長趨緩、醫療體制不足是中國的弱點，而日本可以作為先進國家協助解決這些問題。

我自己認為石破的說法就是標準的所謂現實主義者的思考方式。所謂現實主義本來就不是把對外關係全部壓在軍事手段上，而是使用各種手段避免與軍事大國發生全面武裝衝突。軍事互信機制也是冷戰期間美蘇會做的事，這也符合所謂現實主義的方針。而2.的部分石破應該是在批評像高市那派人把「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弄得太輕浮。沒有真正意識到「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到底代表什麼、沒有認真嚴肅思考過實踐「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的代價是什麼就在那邊精神論式地一直高喊「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從石破的角度來看這種面對重大政治問題只有輕浮與不認真的態度不是為政者該有的樣子。

我自己是對於這種所謂現實主義是抱持批判態度的（簡言之就是所謂現實主義者仍然過度相信軍事抑止力的安全性），但如果連這種所謂現實主義都叫「過度親中」、「不夠強硬會導致國家滅亡」，而認為面對敵國不能採取軍事對抗以外手段的作法才叫「看清什麼是現實」，那該想想自己和226事件中那群說要昭和維新的少壯政變軍人或是15年年戰爭期間真的覺得只有一直喊「皇國必勝！」就能打贏戰爭打仗不需要補給我們還有終極手段萬歲衝鋒能一擊扭轉戰局的天皇制法西斯中毒者在思考上是否沒什麼兩樣。

【追記Ⅴ 2024.10.02.】

這個新聞我選前沒跟到，但看到之後我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自民黨黨內那麼多人寧可投人緣不好的石破茂也不要支持高市早苗。

要成員自民黨總裁候選人需要找20位推薦人，結果高市早苗的20位推薦人中有13人是「裏金議員」，也就是捲入之前的政治資金醜聞的（自民黨）議員。推薦人中裏金議員最多是高市早苗，第二多的是加藤勝信。而加藤的20位推薦人中裏金議員有幾個人呢？4個。也就是說高市不只一半以上的推薦人是裏金議員，遠「勝」其他候選人。這起政治資金醜聞給了自民黨以及岸田政權的形象不小的打擊，結果高市完全沒有要跟裏金議員切割的意思，甚至可以說堂而皇之地主張自己和他們就是一夥的。高市本人被問到這件事情時，他竟然還說他在看到媒體報導前不知道自己的推薦人有誰。

前文中有說過高市對於選擇性夫婦別姓制度或是婚姻平權都抱持否定的態度，然而在日本越是年輕人就越有支持導入選擇性夫婦別姓制度與同婚法制的傾向。高市和裏金議員糾纏不清，然後他那反動父權制鐵桿支持者的形象或許很得極右派的胃口，但這種保守至極的主張恐怕在全體國民中得不到什麼青睞。如果高市早苗當自民黨總裁，不就等於昭告天下「我們自民黨還是那個大家熟悉的黑金老右男！」嗎？這會有助於選情嗎？可不是每個議員都有死忠鐵票倉躺著選都會到（安倍晉三的選區就是只要姓安倍躺著選都會到，除了這種地域鐵票倉外也有統一教會這種組織票），完全不需要在意全體國民對於自民黨是否有好感。那當然在石破茂與高市早苗二選一時，會有那麼多人支持「相對沒那麼令人討厭」的石破茂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嗎？

矢板明夫和謝長廷這些與日本極右翼眉來眼去（或更該說他們自己就是其中一員）的高市支持者面對台灣人在談高市的敗因時都故意想要帶風向說「主因是因為日本人還無法接受女性總理」。然而這種論調和「法國人不支持瑪琳．勒朋當總統是因為法國人不接受女性總統所致」一樣荒謬。矢板和謝不告訴讀者高市和那些陷入政治資金醜聞的議員糾纏不清，也故意不談高市的形象主打愛國與反動父權制的鐵桿捍衛者，只說「高市對中最強硬，所以最友台」。這不是在利用資訊落差（不只語言能力，還有取得與辨識可靠資訊的能力。台灣很多人透過社交平台認識日本，結果就把那些在SNS或是Yahoo!新聞討論區叫得很大聲的網路右翼的意見當成大多數一般日本人的意見）故意欺騙台灣人嗎？矢板和謝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老實告訴台灣人高市早苗政治資金醜聞者同流合汙以及赤裸裸的反平權絕對不會有那麼多人支持高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