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封信是最難寫的,想談的東西太多,都不知道要先從哪裡開始談起。
總之,好久沒跟你好好說話了!不曉得你還在嗎?
你在那天之後過了好久了,遇到很多人、見到很多事。
你過了很久,才發現這個世界似乎不把你當成你。
你過了很久,才發現大人說為你好也不全然為你。
你過了很久,才發現連你自己都搞不清楚你自己。
你過了很久,才發現你自己從出生開始就是謊言。
你過了很久,才發現生父母是真的意外不是相愛。
你過了很久,才發現養父母的那些決定也很無奈。
對當時的你來說,首先想得到答案的問題,應該是:
「我到底從哪裡來?」
那時候開始,你透過很多方式去了解那些過去所發生的種種。
旁敲側擊、四處打聽、單刀直入、用盡手段。
拼湊那些散落在每個人記憶與話語之間的線索。
抽絲剝繭、兩點一線,回溯每個人在這些事件當中所扮演的角色。
你發現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每個人都試圖以保護之名阻擋我找到真相,縱使真相如此醜陋不堪,但那才是真正的現實,而不是由各種謊言堆疊而成的甜蜜毒藥。
只有戳破了每個人的難言之隱,你才發現大家終於可以真正鬆一口氣,但你也很難過:
「為了我,大家要這樣東躲西藏如此疲倦,何必呢?」
「難道真實的我,對於大家來說是這麼負擔嗎?」
「我可以不是別人的負擔嗎?」
你不想再繼續是大家的負擔,你接下來想得到答案的問題,會是:
「我是誰?」
你開始回過頭思考著自己的過去。
尋找、思考著從過去到現在關於自己是誰的線索。
在別人眼中,你是乖兒子、好學生、小帥哥、話劇社社長。
在別人眼中,你也是那個酒家女的兒子、母親遭人強暴之後被迫生下與出養的孩子。
在關係當中,你是羅雨儂的兒子、蘇慶儀的兒子、江瀚的學生、文成叔叔的鄰居、淑華阿姨的室友、吳少強的養子。
在關係當中,你也是羅雨儂與蘇慶儀角力的一環、江瀚對羅雨儂訴說的代言人、羅雨儂與吳少強決裂的觀察者、那個人強暴蘇慶儀後的活證據。
你找到了真相、蒐集了線索,卻也僅僅只是看到在別人眼中「你是誰?」
然而「你想成為誰?」
心裡很多的迷茫、疑惑、不解、惶恐。
直到你想起來,你曾經對她承諾過:「我可以幫你分擔啊!」
自此你內心的地板開始厚實,抬起頭也可以看到那塊絢麗的天空。
「是啊!我曾經說過這句話呢!」
你想到在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們可是承擔了這個社會惡意的集合呢!
他們自然是希望你不要成為過去他們自己,也希望你不要成為這個社會的惡意。
你,知道了他們含辛茹苦。
你,知道了他們承受惡意。
你,知道了他們無悔付出。
你,知道了他們懷抱希望。
你,知道了你想要成為誰:
想要成為他們的鑽石,想要他們知道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想要他們知道這些惡意不是白白承擔,想要成為他們在面對社會惡意時的夥伴,想要成為這個社會階層當中的例外,想要成為
同類人的典範,想要成為這個社會帶來最大反差的人,想要成為可以告訴這個社會「你們錯了!」的存在。
你知道了你想成為誰,你後續會想得到答案的問題,就是:
「我要往哪裡去?」
你開始計畫著如何達成。
不得不說,那個人在那時候把你帶走,這麼好的機會跟資源,如果不用真的是暴殄天物。
為了讓那個人得到相對應的代價,你學會去伺機而動。
為了讓你自己得到足夠高的地位,你學會去飽讀詩書。
為了讓你知道這個社會中的惡意,你學會去觀察思考。
為了讓你明白他們無怨無悔付出,你學會去溫暖體貼。
你在這些學習的過程,勢必經歷痛苦、勢必經歷懷疑、勢必經歷挫折、勢必經歷絕望。
你卻不曾忘記,這是你選擇踏上的路。
對了!你在後來又遭遇到一件大事,讓你徹底思考著這個社會如何徹底忽略像是你的這類人。
那是一段人人戒備的時期,清喉一聲、噴嚏一個、體溫一升,猶如驚弓之鳥、寒毛豎立。
沒意外,他們的工作想必也會在風口浪尖上,雖然慶幸這時的我已經不在需要他們的支援,但如果你們再晚生個幾年呢?那時候你還在讀書呢?
你才知道這個社會其實包容不下所有人。
平時,大家相安無事,頂多只是街坊巷弄口耳相傳的那敗壞社會風俗的地方,少去為妙。
危時,都自掃門前雪,你們沒有收入來源與自己何干,欲之驅逐而後快,死了亦不足惜。
你明白這工作在世人眼中的價值與觀感。
可是在號稱賦予人人平等權力的國家呢?
沒有犯法,卻連生存都無法保障。
原來,人人生而平等,只適用在別人嘴中那具備社會善良風俗的地方。
你現在長大了、懂事了、有能力、有資源、有想法、有堅韌、有希望、有目標。
你也大概知道「我是誰」了。
你也大概知道「我從哪裡來」了。
你也大概知道「我要往哪裡去」了。
你從出生到目前為止的所有經歷、學習、體悟,都是為了成為可以接住像你、像我、像他們一樣的人,並且在可以接住之後,回過頭去問你自己:
「我,成為龍了嗎?」
羅蘇子維 2024.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