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琅琅悅讀｜媽媽的專屬藥師

本文刊登於 2024/10/21 琅琅悅讀．聯合報家庭副刊

妹妹是家族成員唯一擁有醫藥背景的護理師，性格冷靜、經驗豐富的她戲稱自己是「藥頭」。舉凡母親感冒、妹婿肌肉發炎、外子痛風，或我施打流感疫苗等，家人習慣先詢問妹妹意見，有時甚至直接由她配藥，快速解決家人們的小毛病。

不過，妹妹之所以成為家族專屬的藥師，其實是場誤打誤撞的旅程。

時光倒帶二十年前，還是國中生的妹妹不喜歡讀書，偏偏運氣將她推進升學班。在那個升學主義至上的年代，成績總是墊底的她自然成為班導師的眼中釘。偏偏班導愈是求好心切地催逼，就愈是降低妹妹栽進書堆的意願，為此母親還曾受邀至學校訓導處陪著被訓話。

某日，母親包了近百份餐盒，帶著紅腫的手腕下班返家，得知師生關係再度劍拔弩張，面容憔悴地詢問究竟發生什麼事。此時，性情溫和的妹妹憤怒地吐出一句：「老師在我面前罵妳！」原來，妹妹因為聽到班導嘲諷母親單親、學歷低和小孩教不好等的話語，變得更加叛逆。

母親靜默不語，幾張下工現領的鈔票在手中握出青筋而顫抖，接著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聽不出情緒地說：「妳的老師並不認識我、也不了解我，他是藉由妳的行為表現來看我。」妹妹吞下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不再吭聲。

此話一出竟成解藥。妹妹收起以往的態度，拿起筆、翻開久違的課本，母親不再收到來自學校的抱怨電話。妹妹的名字，最後落在某知名國立技職高中榜單上。

獨自撫養我和妹妹，母親從早到晚打零工，洗碗、包便當和賣保健食品樣樣來。在我北上就讀大學幾年後，妹妹總算考上離家不遠的科技大學護理系，但學習過程仍免不了讀書和考試，念完大一，成績不如人的她又萌生想放棄的念頭。

母親再次成為定錨，陪在妹妹身旁不斷提醒：「如果妳還沒有明確的目標，就先原地不動。」告誡盲目亂衝將比按兵不動更令她茫然。

撐過四年，妹妹進入醫院實習，竟拿到人生中首次的第一名。原來班上名列前茅的同學們，有的恐懼替人打針、有的見血就發抖，個性沉穩的妹妹成了醫護前輩眼中的實戰高手，就此長出學習的自信心。

反觀一路求學順遂、國立大學文組畢業的我，出社會後鍛鍊生存技能的煎熬才正開始。已有護理執照的妹妹無須徬徨於不同職業領域，十多年後，成為親人生命中無可取代的「小良醫」。

母親與妹妹掀起的情感漣漪，令育有三歲女兒的我意識到，教養也是需要用生命淬礪的。母親自幼沒被好好疼惜，因此她決定疼惜孩子只有一次的成長；沒讀過專業學術理論，但她專心讀懂孩子的脆弱與需要；沒機會參加親職教育講座，但她用行動訴說所有個體都應該得到尊重，包含做工的人，她自己。

妹妹結婚生子後仍喜歡黏著母親，感情深厚。我想，或許教養沒有所謂的里程碑，只有真心與不放棄，一次又一次的改變與前進。

2024/10/21 琅琅悅讀．聯合報家庭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