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故事｜虛情

百貨公司什麼沒有，奇怪的客人特別多。

先前聽同事提起，有對神出鬼沒的父子檔，據說在台北有房子，定期收租。聽著讓人稱羨，可明明他們出現的時候，穿著打扮總像流浪漢，蓬頭垢面，花邊領口，總愛逮著陌生人，就劈哩趴啦一股腦地說話。那時只覺得像民間傳說，落在旁人的口耳相傳裡振振有辭，我卻從未親眼見過。

他們在各大百貨出沒的目標，就是走到服務台，發放不同企業的活動DM。似一場弔詭的交易，拿到了這裡的，又塞去別人家手上，週而復始，樂此不疲。

後來，我遇到父的次數比較多，可他總在服務台有女生時，才願意靠近搭訕。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某天剛開店，就見他不斷在一樓美妝區逡巡徘徊，不買東西也不逛街，只是一圈圈轉著，像極遊戲裡的NPC，偶爾在某個櫃上同銷售人員「聊天」，順便抽走幾張品牌文宣；直到中午，一位女性同仁前來交班，回頭再看，發現他已靠櫃攀談。

子倒是只遇過一回，不曉得為什麼，他竟承接了父親遊走在百貨的任務，卻不像父那樣專找女生說話。

初見子，我早已聽聞他倆事蹟，雖素未謀面，可一看對方從提袋中撈出成疊的印刷品，心中便知是傳言裡其中一位。什麼話都還沒說，子便自顧自提起，平日裡父子倆是如何到處發放百貨廣告，或不經意提起台北的收租事業。看著他有些得意的面孔，好似戰時在街上撒著步子大喊「號外！號外！」的報僮。深怕沒人知道最新消息就在這裡。

禮貌性報之以笑，我回道：「好厲害喔，這是您的工作嗎？」一面將子遞到我手裡的，尺寸不一、材質各異的DM收到檯面下。聞言，子臉色赧然，抓了抓後腦勺，「不是啦，只是平常就會這樣做。」，如此樸實的害臊。

然而，正是那份讀不出綿裡藏針的單純，滋養了我心裡的劣根性。我太喜歡對這樣的人暗放冷箭，見對方面對暗諷挖苦，卻毫不知情，甚至將之視作讚美的模樣，總令我事後想起來沾沾自喜，彷彿如此便能高了人家一等。

若下次再來，我仍會欣然道出讚美之辭，包裝成好奇的，親切的，無法認知的惡意，實則是一種自慰自傷的快感，只因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陳。佯裝對人射出毒針，卻直直往自個兒心尖刺去，冀望藉此投石造浪，加速脈搏跳動。那是生活不得志者的傲慢嗎？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