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的免洗筷

我不是任何人的友情免洗筷。

我是個非常高度敏感的人，我從來不認為這是什麼天賦，那是一種失控的正向思考，有毒的心靈雞湯，是我在國中時期曾經想閱讀卻發現毫無幫助的毒物。那種維度的不負責任的言論，只會把我的視線望向深淵。

從三個月前我的多年心靈支持系統，也是協助我回歸社會的朋友，忽然對我提出質問，問我為何能如此公私分明，我大感不解，但他心意已決，要我做出決定，我們對所有議題的立場都是一致的，所以成為好友，雖是異性，但感情各有歸屬，最近這傢伙不是在熱戀嗎？雖然他似乎討厭我開他熱戀的玩笑。

「我不自覺的會討好妳，我討厭成為這樣的人，而我一直害怕妳討厭我。」

「那現在你的做法十分矛盾。」

「我們是什麼關係。」

「彼此的心靈支持系統，工作上的夥伴，戰友情。同時，你也在跟我學習。」

「我們有上下級關係嗎？」

「沒有，如果曾經讓你感覺有，我道歉。但我們曾經深談過一次，那次之後，我認為我們是交心的朋友，同時也知道我們絕不能跨界。」

有些話題不能深究，我有深愛的伴侶，眼前這位朋友年輕有才華，我很欣賞，但人生有些議題屬於唯一。

「我沒有辦法，要嘛公，要嘛私。」

他提出很多考驗我的話題，很多其實早早說出來能一一化解的問題，但他用最殘忍的方式也最天真，以為這樣就能夠幫助自己瞬間成為成熟穩重的大人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全程在流淚，我只覺得我的心在碎裂。

談到最後其實沒辦法談下去了，我根本沒力氣說話。我甚至不瞭解這會是最後一場談話，會是嗎？

那之後因為不希望影響別人，我們只見了一次，也只匆匆一次，他不了解的過去，我幾乎數年孤獨奮鬥無力感的幾乎十年，幾乎一次，他幾盡挫敗，即使在之前，就知道那是一場注定失敗的結局。

後來不管我如何懇求，以及反省任何我可能錯過、也許我需要主動找他談談的瞬間，對話從此沒有已讀。

感到心碎不是只是失去一個朋友，而是在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我以各種方式失去過各種朋友，有怕被朋友拋棄的，所以先拋棄我的，可以理解，但很難受，後來她去了天堂，跟我父親選擇的方式很像，我完全無法去送她。有感應到對方不對勁的，才剛要約見面而已就接到對方也是自殺的消息，亦是跟父親同年走的，我們一起同住了三年半，她曾經哭著求我陪他一起走，她所有的悲傷在我面前歷歷在目。我和另外同住的室友一起去送了她，大家都直呼不可置信，但她最後發在社群上的照片雖然都是笑的，眼睛都失去了光，我竟流不出淚，她在我大學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永遠都不可能忘了她。

但真的難受到靈魂都吼不出聲的是從高中摯交開始。

天天黏在一起的高中好友，知道我高中有多難熬的「家人」，在出社會有一天後突然跟我絕交，從我們對養貓觀念、家庭觀念還有各種觀念的分歧，我不知道像是一家人的一群摯親，原來會常常在背後看著一路修正的「現在的我」，說著「以前的我」，而另一位有需求才會出現來找我，但我極為珍視的也是高中好友的友人，在三十幾歲之時，說出她的不滿是在我們同校大二圖書館前，我絲毫不記得的一句話，或是隨心的一個行為。我只記得在大學時不斷被她要交新朋友放鴿子，所以我的大學室友才跟我越走越近，成為家人。也在系上找到摯友。但那時候說出來多好啊，就像大學那時候我們都失戀，她來找我哭，我一點都不知道，她心裡的疙瘩，能夠發酵到成年，變成友情免洗筷的一個環節。

最大的引爆點，是以為我對對方哭一次，對方就以為要一直照顧我負能量的朋友。親緣淡薄，我對朋友掏心掏肺，小時候的確期待過對方給予同等的回報，但是到後來，我學會了尊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承受能力，所以朋友說暫時需要一個人，我就是等候，但有一個朋友發生事情後，我就一直等到現在，等到是否釋然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還記得上面所有人的生日，甚至聯絡方式，社群的帳號。而那些是天生記憶力好使然，還是以前太重視？也已經沒有答案。我只知道我開始服藥多年之後，我有時會連自己的電話號碼、身分證字號、住址時不時都會遺忘，甚至是愛人的的名字或是手機要寫之前，都會發愣一下。那時我好慌，覺得自己好沒用。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些從來不跟我好好談談的人，我卻深深地記住了呢？

也許有天我會忘記，但我從沒忘記快樂的時光，我真的是很糟糕的人嗎？那為什麼這些人曾經那樣深愛過我又心疼我，真心和我一起經歷諸多事情，並和我一起那樣快樂過呢？我不是沒有眼色的人，從很小就怕被拋棄的環境中長大，每一瞬間我都很敏感的會發現誰不快樂了，或是我可能犯錯了，一路修正的結果，即使生病我也覺得我包容力變好了，但為什麼？

我又一次被當成友情的免洗筷了呢？

於是我再也不想成為那樣被動的存在了，即使朋友會變得越來越少，但那之後我只會小心再小心，因為這些談的人不願意了解我的傷口，他們不願意，他們更看重自己，而這沒錯，我無力反對。

於是只能書寫，不能再崩潰不想再掉進深淵，血液成為文字，甘願成為筆尖，或之於鍵盤，必須寫，致敬一次又一次自我縫補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