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世界－高昌國】

一夜消失的高昌國。

小時候看到這標題，過了快四十年還忘不了。

貞觀十四年，李世民討平了高昌。且讓我們話說從頭。

高昌國大約在北魏時期建立，這個名稱，其實是晉朝取的。

晉朝時，此地為高昌郡（約為漢代車師國），後來十六國「涼」的部份，也都有設高昌太守管理。

最後一個涼，就又是沮渠北涼。怎麼說「又」呢？啊突厥就也是從沮渠北涼生出來，加入柔然的。高昌國的發家史，跟突厥就有87%像。

據北魏鮮卑的說法，在北涼衰弱之後，當地人闞氏自立，與柔然跟北涼開始鬥爭。

隨著北涼為柔然消滅，高昌一開始也成為柔然屬國。

但高昌人不爽，推翻了傀儡政權，還來不及喊聲獨立萬歲，隔壁的高車國又打了過來，也給立了個新傀儡王。高昌人還是不服，繼續革命。

這種故事就跟中式春秋戰國滿像的。

到了這份上，高昌人就討論，找棵大樹好傍身。

這是東亞地區的標準外交模式，也就因為這樣的習俗，才會接連誕生中國、匈奴、突厥等等「盟主」。往西邊的貴霜啦身毒啦差不多也是這樣。

而這個模式最重要的原則，就是「遠交近攻」。

遠的當朋友，近的會打架。

高昌本是中國領地，對，事實上從漢武帝爭討大宛時，就有不少漢人不堪長途跋涉，索性定居在這個大漠中地勢高敞，氣候溫暖，厥土良沃之地。

於是，高昌人決定再次投奔中華懷抱。只是這時的中原霸主，已經是北魏鮮卑了。

北魏也是很大氣，立刻決定接收這個小弟。就是不知道哪個天才出的點子，要高昌人搬靠近中國一點，以利互相支援。

高昌在敦煌西出十三日的路程，我開始理解比起以道里計，古代人更喜歡用天數來計算距離的原因了。就好像GOOGLE地圖會給你開車騎車走路或大眾運輸的選擇，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時間就是把運輸難度也考量進去的情況。

十三天有多遠呢？基本上從洛陽出發，應該都足以到達中國每一個邊上了。

高昌跟中國，本就是兩個世界。

當時高昌使者出發了，北魏使者也出發了，結果互相都等不到對方。加上高昌國內聽到要搬遷，又是一陣騷動，就像你預料的一樣，又革命了，又不想跟北魏好了。

煩了對吧，還好，到頭了。

這次的革命領袖，是高昌王的宰相之一，北魏時譯為「曲嘉」。

後來曲嘉又「西域縱橫」了一番，跟北魏約束穩定交往關係，也就此開啟了高昌國曲氏王朝四百多年的歷史。沒錯，比北魏要長壽很多，所以北魏進入混亂分裂期後，中原就不再知道高昌國的消息。一直到隋煬帝楊廣重開西域之門，高昌國的使者才再次到來。

這時候，他們自稱是「麴(曲)氏王朝」。

在跟北魏來往的過程中，高昌國提出了取經的要求：「我們邊疆蠻夷不懂禮數，請天朝上國有以教之。」

這種真不是送個幾本書了事，就像李世民會派行政團隊給黨項，北魏也是派了博士教授一行去講經的。

那中國這邊，關於曲氏有個典故，是說曲姓跟鞠姓本是一家，但在西漢末年的時候得罪了漢哀帝，涉入了大案。鞠家子弟就逃往西涼，並改姓為麴。平常讀三國都知道很有名的麴義，也是西涼人沒錯的。

曲嘉本來就是金城那邊去高昌的，後來子孫們乾脆就把曲爺爺跟西漢的鞠家子弟掛上了鈎，成為族譜上的「華夏後裔」。

值得一提的是，唐書某些地方還是會寫「曲姓」或「鞠姓」。

幹嘛巴巴的要投奔天朝呢？西域的環境複雜，原因很難一一整理出來。要說個簡單的，就是一帶一路了。

在突厥壯大之前，西域就是柔然跟高車在稱霸，講真的北魏鮮卑應該算打不贏他們退出草原的一份子。結果鮮卑人就發現，欸，長城對柔然他們還真是非常有用！

草原霸主們不擅長攻城，幾乎已經到看見城牆就自己轉彎，白海豚那麼聰明的程度了。

所以，鐵勒也築城，穩了。

高昌國一直以來在兩大霸主操弄下不得安寧，最終投效中國，為的無非就是這築城的技術。小小的國家，蓋了八座城，由華人主事。放牧牛羊，也都有特選的山谷隱密處。即使北魏換了三代來到大隋，草原霸主也更新成了突厥，高昌國仍穩穩地站在這裡。

呃，站是站著，但沒那麼穩。

突厥人跟柔然高車不同，他們會攻城。高昌的城池，被突厥攻破了四個。當時就有許多高昌居民往中國逃竄。

喔，經過這些年的發展，高昌的城池已經擴展到二十一座了。

突厥成了高昌的新宗主國，要求高昌王娶可汗的女兒，並且代代傳承下去。對於已經漢化的高昌王來說，這是個不能接受的命令。

還好，隋文帝與突厥產生了衝突，而隨著突厥的分崩離析，鐵勒也漸漸坐大，高昌國更脫離了可汗的控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隋煬帝的西域招商計劃，高昌國怎麼不會來湊一腳呢？

高昌國物產豐富，又能養蠶織布，實是絲路上重要的一站。他們自然也知道，胡商除了中國的絲綢，同時也為了高麗的貴金屬東來。

當楊廣提議要出兵高麗時，高昌王立刻響應。雖然打得二二六六，楊廣還是賞賜了高昌王一番，並將外戚公主嫁給了高昌王。

看上去雙方締結了不錯的關係？但畢竟高昌國與鐵勒比鄰而居，有過路稅，有好商品，仍然是要先送鐵勒。而大隋也是逐漸亂起，只能放置不管。

幾年後，高昌王過世，派使者入長安報告，卻不料皇城已經變天。李淵倒也是客客氣氣回覆，遣使弔唁，眼看這個盟約又能維持下去？

高昌人又不是傻。

新高昌王麴文泰發現了突厥跟大唐的秘密，準備開始混水摸魚。他先是堂而皇之的當起中國的西域代理人，把各種朝貢中飽私囊。又與「葉護」聯手，打算侵吞西域國家。

葉護上次提過，對中國歷史來說算是個盲區，隋唐史上比較明確記錄的只有「吐火羅葉護」。認知上隋唐大約就對應嚈噠帝國衰敗期，或許當時中亞也是一個如同中國所謂的「亂世」。

麴文泰好壞對吧？不過這就是李世民這方的說法。

一定要知道的是，李世民早就打算收拾掉高昌，就很典型的大盤想吃掉中盤，講真的潑什麼黑水都很正常。

貞觀三年時，麴文泰本來打算前往長安，李世民也派了人要去迎接，魏徵就連忙出來阻止。

外國國王入朝，那也是要一整路的排場，雖然比不上中國天子，但對於正在輕徭薄賦，蓄積力量跟突厥決一死戰的唐朝來說，就不太妙了。

平時正常上下班，偶爾要趕個工，大家是沒問題的。可如果時不時都在加班，加班的效率也會變差。魏徵大概就是這意思。

如果只是商隊走絲路，沿途大家都賺錢開心。但這種外賓？那就勞民傷財了。

像這樣的消耗國力，其實就是漢武帝時代發生的事情。

當時讀不懂，今天魏徵來講解講解。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唐太宗的平服四夷，跟漢武隋煬根本性的不同，就是在於魏徵他們這些人在計算實際的得失與操作。

整個史料看起來，李世民其實聽完，只是阻止了迎接的使者，也不至於叫麴文泰滾回去。但沒有使者先行準備那些排場，大唐是省了錢，高昌王的心裡恐怕就不美了。

甚至，後來李世民征伐高昌國的罪名，其中一條便是：「今年大家都來朝拜我，就你麴文泰沒到，是不是想造反了！」

更不要說，高昌國當代理人的行為，原本就是隋朝時，裴矩親自授權的。

這種天王老子說了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行為，倒是接觸過中國史的都略懂的。

高昌畢竟地處偏遠，上面也說了，其實根本沒有危害性，反倒功能性十足。所以其實李世民要滅他們，都不急於一時。

就讓我們回到貞觀名臣的身上，繼續這段旅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