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世界－貞觀第三】

天可汗之路，展開了。

貞觀二年正月，李世民一邊為國舅長孫無忌加掛「開府儀同三司」，一邊對自己的兒子們展開封建。封王的同時，也為他們加上州牧或大都督的職務，把失傳已久「名實」合一。

唐制，開府儀同三司為文官散階第一，從一品。

唐朝只有三公跟「王」、「大長公主」是正一品，而李世民初期並沒有立已經被隋朝廢棄的三公。嗯，唐散職跟三公有點類似，你可以看成「沒有職務的官」。武散會更好懂一些，就是像驃騎大將軍那種「稱號」，出征才會有用。

上面的王框起來是，那並不是指「天子的親兒子」，皇帝的兒子基本封嗣王、郡王。同樣你看大長公主更好懂，以李世民來說，就是李淵那一輩才會是大長公主。

換句話說，「從一品」爵（這樣講方便些），是李世民在體制內能給的最高榮耀。這一把撒出去的意思，接下來要「家天下」是很明顯的。

講真的，李世民到目前為止的舉動，跟劉邦殺功臣王侯、立白馬之盟是差相彷彿的。他們不是心理變態啦，那是一個在「亂世」之後的表態。

要斷絕所有人再起的野望。

講到野望就可以說一下，織田信長跟豐臣秀吉肯定都沒有這樣的動作，但德川家絕對有。比較簡單說，這主要是先挑釁引蛇出洞，然後以戰爭或其他手段拔除潛在威脅，最終在人心惶惶之前表態：不反我，就沒事。

於是，信任一秒就會因此建立嗎？狗都不會了，何況是人。

李世民在正月的大動作還有一個，就是恢復六部尚書的副手職務。一來可以降低像是杜如晦等人的工作負擔，二來也能起到「守望相助」的功能。

互相協助，互相監視，互相制衡。

朝廷政局，是皇帝身邊的第一環。李世民挾軍派優勢武力，花了兩年算完成這第一階段。上回也才說過，貞觀元年氣候異常，帶來不少災禍與飢荒。李世民接著就派出杜如晦的叔父杜淹，去救濟災民。

嗯？之前魏徵他們不是去過嗎？

那次是派糧，順便確認虛實：李世民展開的安民第二階段，也是相當巧妙。

人說老天爺是公平的，事實上天災降下來，有錢人的防禦力就是比你高。

李世民打探到的消息是，有許多平民百姓因為無法過日，便往世族那邊自願賣身為奴。而杜淹的任務，就是尋訪世族，為百姓贖身。

用的，是天子的財產。

不要看古時候是帝制，其實本質上接近社會主義多一點。國家的最大財產，就是人民：人民生產糧食，人民蓋牆起樓，人民打造工具，人民成為士兵。

國家的富強在於把人民養好，那是一個古有明訓不必再提。

之所以說李世民這樣兩階段做巧妙，就是說發重陽禮金。人人都拿一樣確實沒什麼稀罕：窮的拿不夠，富的拿沒用。排富條款到最後就是你該死。

但李世民這麼做，就是富人也賺到了錢，窮人活下來也賺到了自由。然後願意死心塌地的把自由貢獻給國家。

豈止雙贏，唯一虧的人就是李淵了。

沒錯，不是李世民。他才當一年多，那個天子御府裡頭的東西，自然是他老爸太上皇的存款。李世民如果會理所當然把爸爸的存款當自己的，就不會在那邊跟蕭瑀裴寂這種老臣鬥法了。

隨著這一手，李世民再放出了大赦天下，迷人耳目。

沒錯，開頭就說了，李世民的目標，是走上征服四夷的真天子之路。

貞觀二年的密碼，在另一個地方。

二月，靺鞨內屬。

四月，契丹內屬。

梁師都為其堂弟洛仁所殺，洛仁降唐。

靺鞨在朝鮮北方，西與突厥接壤。

契丹佔有漢鮮卑，大約就是幽州以北那邊。

當時頡利可汗對於下國一一叛離很是緊張，派人來跟李世民說，願意用梁師都交換契丹。

世民哥哥一翻白眼：「突厥跟契丹是不同部族，契丹要跟我們好，關你屁事？至於梁師都那確實是我們中國人，還偷走了我們的城池跟領土。突厥一直保護他，算是個什麼道理？你回去跟頡利說，我們不久就會把梁師都討回來，就算失敗，我也不會用契丹交換梁師都！」

就是這麼嗆，李世民並不是坐著等待世局變化的人。右衛大將軍柴紹輔以薛萬均，與劉旻、劉蘭兵分二路，隨即出兵攻打朔方。

既然早已下了戰帖，頡利可汗派出的援軍，自在柴紹預料之中，正面迎擊大破突厥。

也就像上面說的，被圍困無援的梁師都，最終被自己人刺殺，獻城降唐。

五月，未來的唐高宗李治出生。李世民藉機大宴百官，並表示只要是家裡有這天出生的孩子，都可以向政府領取一份生日好禮。然後，下詔處理當年跟宇文化及一起刺殺隋煬帝楊廣的相關人等。

這些人都是在宇文化及敗亡之後降唐，受到李淵高規格歡迎的角色。李世民動手時，甚至有三個人都還是州刺史。

牽涉到的世族，包括河東裴氏，安定牛氏，代人貴族元氏，不知道是清河還是博陵的崔氏。

這巴掌，問我的話，就是打在李淵臉上。

在進行這種鬥爭時，絕對可以注意到，就會像漢武帝一樣。法律至上。只要依循著法律走，就能吸引人們的目光跟注意力。

繼而，李世民也演了一齣「幸朝堂，親覽冤屈」的戲碼。

「自是，上以軍國無事，每日視膳於西宮。」

這種天外飛來一筆最麻煩了。李世民為啥突然每天跑西宮？李淵聽政的太極殿，沒意外就在西宮。還要十個月後，這裡才正式為李世民進駐。

所以，現在李世民只能每天來檢查一下御膳？

這才是貞觀初年，我最想知道的部分：李淵到底還有多少權力。軍事的部分，李世民已經完全掌握，這是沒有疑義的。甚至這裡都說了「軍國無事」嘛。

順便提一下，北魏的太上皇也曾經是負責開疆拓土的那個，並沒有成為太上皇一秒等於退休等死這麼簡單。就字面上來說，保守估計，李淵很可能仍然持續「聽政」。

對不起看上去跟廢話沒兩樣。

即使《新唐書》的志表做得那麼好，還是很難從中確認皇帝在整個行政體系中，是如何工作的。我畢竟還是推測居多。

應該說，皇帝跟美國總統其實還滿像的。我不認為是「權力中心」，更接近第二行政中心才對。

意思是，國家有本身的組織跟機構，不管任何一個部門，都沒有絕對的權力，而是需要交叉審核跟協議來確認執行的方案。

唐朝的最高行政議會，由中書令、侍中、尚書令三者組成，也就是所謂的宰相。

超級小的會議對吧？

但由於李世民之後不設尚書令，所以貞觀一展開是由尚書雙僕射與會，擴張為四人。

接著，如之前所說，杜淹、魏徵、李靖等人，紛紛以本官慢慢加入這個議會。記錄上有參議朝政，參知政事種種不同的寫法。

於是議會漸漸擴大。

問題在於，天子並不會以成員的方式，參加這個議會。

唐朝的各部會，除了接受最高議會的決議進行工作，同時也接受天子的「制敕」在行動。唐天子有六種命令文書，制跟敕是最高的兩種。

因為過去漢朝本身，天子皇宮就是一個微型朝廷機構。南北朝則又複製了一個給太子，所以嚴格來說，唐朝應該有三組這種行政中心。

原則上，皇帝行政中心跟宰相行政中心並不互相統屬，主要通過中書省、尚書省跟門下省中的成員，來分別對領導者負責。也就是說，一個政務推行可能會有宰相議會的結論跟天子的命令，兩種（以上）的方向。

接近結論了，就是猜。

皇帝同意宰相議會的結論，用的詔命就會是低階，准許，朕同意。

不同意，要強制執行時，就輸入核彈密碼……不是，就出「制敕」來強壓一頭。

制度一回事，實行一回事。在這個制度底下，如果皇帝的意見跟宰相的意見，每次都在臺省中才強碰，那麼執行效率就會非常差。

所以中國人自古都會開「現代（歐美）人認為沒有必要」的意見交流會。

不是意見交流沒有必要，是當意見相左時，中國的「皇帝」就會拿出他的尚方寶劍說，照我的方法做。於是員工們就幹你娘是討論三小，你就說照你的做就好啦。

對，我認為這個「皇帝與宰相的意見交流會」，就是不存在於制度中的，志表不寫的。而李淵即使成為太上皇，也依然在進行的部分。

雖然李世民現在有「制敕」的權力，但宰相們還是會在太極殿，跟李淵匯報重要政務以及最高議會的結論。

就結果而言，李淵應該沒有進行什麼重要的干涉，但依舊造成了李世民的困擾，跟動機。一個讓父親再也不能干涉自己的動機。

在開國君主之後，國家安居樂業並不足以得到上天的垂青，已經由漢初三帝證實過了。更不要說，李世民就是因著外族強敵壓境，才「臨危受命」成為天子的人。

答案從一開始就很明顯，只有降服突厥，讓周邊蠻夷認同大唐，才是李世民要走的路。

看起來動作很少的李世民，一直在檯面下默默進行著某些事。

檯面上，可以先討人厭沒關係。只要幹一票大的，大家就會反轉印象了。

是的，就是因為盟友的密信已至，李世民才更要親自盯著西宮。

這一注，李世民必須賭得比相信杜如晦跟房玄齡更大。

突利可汗遣使，奏請大唐合擊頡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