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來」。對,來來去去的「來」,不來不去的「來」。
其實,是這裡的大家這樣叫我。
失去記憶,就像獨自一個人,被困在無限延長的真空中,往哪兒走,哪兒都會有人以搖頭的肢體語言,不斷把你拋進不曾存在過的恐懼深井當中。不用任何一句話,就足以滅頂所有的生存意志。
因為惶恐而泣不成聲的我,讓原本表情淡淡然的大家,驚慌了起來。
「欸?失去記憶?」阿逸吃驚的看著我,一邊手指著菸蒂鬼:「通常,只有像弟弟這麼小的孩子,很多世俗的事來不及學習,才可能會有這種狀況。」阿逸不斷的原地繞圈圈,焦慮地問著:「是不是啊?藏爺爺?是不是啊?」
老爺爺點點頭:「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帶著?」
「對對對!一般都會有什麼東西才對,快翻翻口袋有沒有什麼線索。」
阿逸一副想息事寧人的諂媚,以為這樣可以攔截我不聽使喚的眼淚。
「沒有,剛剛在來的路上已經找過了…」我同時慌亂的在口袋裡東抓西找的…意外的,翻出一個小金屬珠子,就是那種串成字母手鍊的珠子,上面刻著大寫的英文字母「L」。
大家驚奇的圍過來看。
「L?嗯?L嗎?」阿逸又邁起步子,從簷廊的這一頭,走向那一頭。
突然,阿逸在簷廊的那一頭停下來,轉頭擊掌大暍一聲:「來!」
不知為什麼,我立刻站起來走了過去,站在阿逸面前,等著。
阿逸似乎努力的在忍著什麼,然後就這樣咚地盤坐下來,在原地仰笑倒地。
其他後面的人,也跟著克制著小聲的笑著。
「什麼啦?」我整個臉脹紅了,感覺似乎又被惡整了,但因為大家笑得太開心了,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那個…」原來有些陰陽怪氣的男子,似乎因為我的傻氣而和顏悅色起來:「阿逸對每一個人,都試了這一招,但沒有一個人…..」他緊抿嘴唇,努力的忍住笑。
「上當,是嗎?」我簡直想挖個洞消失,但大家這次還真是肆無忌憚的大笑開來。
阿逸咻地坐直身子得意地說:「如何?就叫你『來』!來來去去的來,我們的人生,不就是不斷的來來去去嗎?」阿逸一副心情舒暢的樣子,得意的將眼睛笑成彎月形「看!多巧啊!來,Lai,第一個字母就是L。」
「不來不去的來。」藏爺爺一邊喝著茶,一邊淡淡的點著頭。
「嗨!來,我叫蓮。」冷面俗麗的女子,點著頭,嘴角隱藏著不願意流出的微笑,卻露出了初次的善意。
「我叫泰。」陰陽怪氣男走過來,將他手中用草編織的小蚱蜢送給我。
「我叫阿逸。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大家都叫我藏爺爺。」藏爺爺…怎麼說,感覺就像冬日的太陽,讓在冷冽雪地中疾走憂悶的人們,忘記扎在肌膚上刺骨的厲風。
然後,他摸摸一旁菸蒂鬼的頭:「我們叫他弟弟。」
「我們叫他弟弟。」菸蒂鬼重覆說。
「弟弟?我叫他菸蒂鬼!哼!」我斜眼瞄了一下這個小男孩,打算把他剛剛幹的壞事全抖出來。
「弟弟,你又撿菸蒂丟人了?不行喔。」藏爺爺輕輕地說。
「真的有丟到嗎?」泰一邊手上的編織一邊好像在聊哪家小孩分數考鴨蛋那種事不關己的八卦。
「廢話,當然有丟到!」我火冒三丈了起來,忘了自己剛到新環境要稍微裝一下。
「真的丟到了?!」蓮則是整個眼睛顯現出無限的亢奮,接著,誇張地哈哈大笑。
這些人…怎麼好像小孩子拿菸蒂丟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真是有夠偏差的。
阿逸則是假裝完全沒聽到我在說那小鬼拿菸蒂丟人的事,竟然直接跳到前面聊名字的話題。
「這裡沒有什麼百家姓,我們也都不會結親家。所以,不知何時開始,我們就只用單字來稱呼對方。」阿逸接著說。
「可是,你有兩個字,阿.逸。」我咬牙切齒的說。
「哦?你想叫阿.來嗎?」
我撇過頭去,掩飾一時的詞窮。不過我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小鬼丟人菸蒂這件事,我之後再找你們算帳。
於是,在這裡,這一群偏差值很大的人都叫我:來。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是什麼樣的人?但在這裡,我就叫來。來來去去的來,不來不去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