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料想到那會是最後一次牽著她的手。
至少在結局後,在回顧故事的開始是如此。
◇◇◇
說起來,自有記憶起,她們就被告知,必須要將自己奉獻給主神,直到她們失去資格。
而這個所謂的資格,確切指的是什麼,直到象徵孕育之血出現,她們才懵懵懂懂有了概念。
廂庭孩子們上課的時間就要到了,卻遲遲不見她的蹤影。
無奈之餘,年紀最小的勞倫娜,在一眾不懷好意中,被推派了出去。她先釋放出影雛,向母親通報,後是分析阿絲托莉亞可能前往的地方……但還沒等到她思考,一陣奇異的血腥味,若有似無地夾雜在薔薇的花香之間。
勞倫娜五感一直都比其他上位要敏銳,當然"母親"也曾經懷疑過,勞倫娜是不是返祖。
但經過受賜儀式後,發覺主神並沒有特別投注目光於她,也就放棄了這個猜想,轉而把勞倫娜當成一個特例,繼二十五年後,第二位擁有非凡身體素質的神子,當然這也為她日後成為首席埋下種子。
勞倫娜直覺望向了長廊盡頭,那裡是廁所的位置,不宜有她,腳下急急邁開,朝著目標而去。
「阿絲、托莉亞…?」
對於一個還在長牙的孩子來說,阿絲托莉亞的名字還是有些坳口,但也不否認長大後,勞倫娜比起小名,更喜歡叫阿絲托莉亞全名。那是種說不出、道不明,對文字的咀嚼感,讓她每每呼喚,都感到暢快。
勞倫娜踏進廁所拐角處,目光所及之處,發現其中一間單間並沒有上鎖。勞倫娜大著膽子,喊了聲阿絲托莉亞,卻只得到幾聲嚎哭的細微嗚咽聲,這讓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
幾步向前,她終於見到阿絲托莉亞。
阿絲托莉亞慘白著一張小臉,出現在勞倫娜視線中,她蹲在廁所裡,不敢抬起頭,就連哭聲也細微弱蚊。
她的腳下、手上沾滿了血,鮮紅而豔麗、沾滿雪白裙襬,還散發著溫度,濃重鐵鏽味瀰漫,濃稠地令人作嘔。
勞倫娜皺起鼻子,快要呼吸不過來。
另一邊,阿絲托莉亞從模糊視線中、從一片灰暗慘白與血紅中,看見了一抹湛藍闖入。
「…血……我、為什麼會……?」
她聽見阿絲托莉亞的哭嚎,那雙紅寶石楞楞朝她望了過來,似乎是感知到死亡,所以充滿絕望哀長。
隨後她聽見阿絲托莉亞的呼喚,「勞倫娜是妳嗎?……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是不是要死了?……嗚嗚…」
阿絲托莉亞顫抖著聲音,呼吸急促,帶著恐懼與潮溼氣味,那些撲面向她襲來。
恐懼在無形中也攀附她雙腳,無法動彈,慌亂剎時湧上勞倫娜全身,她整個人呼吸一滯,不敢繼續向前走。
這副情景太過駭人,她只看過一眼就匆匆背過身。
勞倫娜很貼心地沒有上前,就只是站在門外,背過手乖巧轉過身,一雙湛藍向上望著天花板,她奶聲奶氣問。
「…阿絲、托莉亞…妳不會有事的,"母親"待會…待會就會過來,沒有人會看見妳這副模樣的。」
即便是年幼的勞倫娜,也很清楚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比她幼小的妹妹正在想辦法給予她關心,在聽見"母親"二字後,阿絲托莉亞更是停下啜泣,吸著鼻子發出疑惑。
「真的嗎,勞倫娜?」
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平日裡臉色紅潤,雙脣如薔薇鮮豔的阿絲托莉亞,正個人此刻看起來都是透明、蒼白,無力而脆弱,聲音像隨時要消失。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騙她,勞倫娜後退了幾步,給予阿絲托莉亞空間的同時,也希望能夠給予她一點實質上的關懷。
所以勞倫娜背對著阿絲托莉亞坐下,向後伸出一隻手的小拇指,勾了起來。
阿絲托莉亞望著那個小小背影,還遠遠沒有自己腰部一半高,但卻沒有絲毫恐懼,對著她伸出了手。
「阿絲、托莉亞,拉勾就好了,拉勾…就不會害怕了……我會、陪妳的。」
勞倫娜試著表達,但她年紀太小,講話還是含糊不清,在文字上的認知也有限,也不知道阿絲托莉亞聽不聽的懂……
但還不等勞倫娜的擔憂佔據,一雙比她大上許多,冰涼柔軟的手,取代拉勾,轉而覆上她小小掌心,然後輕輕地握住。
「嗯…謝謝妳勞倫娜,這樣就好……這樣好多了…」
勞倫娜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冰冷,一直沒什麼波動的臉上,罕見有了笑容,她眸中亮起一瞬,緩緩笑了。
或許是勞倫娜的出現,還有她的擔保,讓阿絲托莉亞終於放鬆下來,等到"母親"與指導修女到場時,兩人已經背靠著背睡在一起。
在那之後,勞倫娜和阿絲托莉亞才在"母親"口中得知,那是每個女人都會有的禮物,來自造物主的精心準備。
而這份禮物,對於多米尼亞的孩子來說,至關重要。
「妳們將自己獻給主神,只要這份孕育之血沒有受到指染,在妳們在也聽不見來自主神的神音之前,都將視為對祂忠誠的條件、受到祂庇護——所以孩子們,向主神正明妳們的純淨,證明妳們的無暇。」
那段話勞倫娜一直都記著,直到現在也是。
不光是因為好奇那位素未謀面的主神,為何獨獨鐘愛永恆的純淨無瑕,而且做為傳達祂旨意,替祂清算這人世間的代理人,亦即神子們,也必須是女性。
勞倫娜始終不懂,直到現在也不懂。
那與所謂孕育之血有關嗎?她曾經問過"母親",是因為主神需要她們的鮮血供奉,還是有其他宣揚教義的意義嗎?
"母親"並沒有回應她,只是要她好好學習,等到十歲以後,她和阿絲托莉亞一樣獲得了孕育之血,就可以履行神子的職責了。
一直到第二位的塞莉洛即將滿十七歲,就要從神子一職卸任,所有"母親"的孩子都在等待,等待最後的上位,也就是勞倫娜年滿十四歲後,符合繼承"母親"之位的最低年齡。
屆時,總共五位上位將開啟繼承的挑戰,直到"母親"選出適合的繼承者,為帶領多米尼亞,繼續孕育下一代上位。
而落選者,將選擇搖籃,同樣肩負起教導外室多米尼亞之子之責。
屆時,"母親"口中所謂的孕育之血,就會失去價值,而她們也不再是主神的代理人、不再是純淨無瑕的代表。
這是在一位已經被驅逐出廂庭的前教師口中,勞倫娜得知的部分真相。
雖然還是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但至少一解勞倫娜多年來的疑惑。
帶著剩餘的疑惑,她雀屏中選,在所有苦難之子和多米尼亞之子中,成為了神子們的首席。
直接聽令於"母親"與樂園,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周遭對於她的目光有多不友善。
總是特立獨行的她,即便在與阿絲托莉亞相識後,也沒有改變她被所有神子孤立的情況。
也是呢,在金髮紅眼這標誌性,屬於多米尼亞之子的特徵裡,混入了一個黑髮藍瞳的孩子,確實就像那些孩子們私底下叫得—異教徒、異教徒。
她不否認也不討厭,就當是小孩子無聊得失心過重,對於"母親"總是偏愛她,而倍感忌妒。
就好比現在,遵從命令的一生,侍奉一位根本不知道還在不在的主神——她感到好笑,卻又悲哀。
大修女站在她身後,同她一起向前走。
她手上握著象徵首席的權杖,是白金雕作薔薇,栩栩如生攀附在十字上,有荊棘珍珠纏繞,最上頭鑲了鵝卵石大的紅寶石,在降臨廳主舞台上耀眼奪目。
隨著首席神子的現身,底下觀禮信眾更是激動熱血,合唱團發起天籟般吟唱、與此情交融,是一片繁榮之景。
勞倫娜一步一停,走上祭祀台,拖著長長禮服,轉過身。
她垂眼看著,底下傳來各種祈禱,各種呼喊,人們盡情在這裡解放自己,訴說自己的苦難,絲毫並不在意其他人。
這樣的場面異常可怕,對比正要宣誓古老禱文,孤身一人站在祭台上的勞倫娜,這樣簡直——
——簡直就像一場盛大的活祭品之宴。
勞倫娜輕輕哼了聲,只覺得諷刺,然後她睜開眼,向前一步。
來自主神的宣告,來自神子的聖讚,來自古老的庇護。
一切盛大展開。
◇◇◇
阿絲托莉亞還沒從方才的震撼中回神。
她與其它神子們,隨著觀禮步道一路延伸,走上二樓環形觀禮席,這裡就像主舞台的延伸,勞倫娜的翅膀一樣。
純白的神子們在左右兩邊列開,包圍著舞台上的勞倫娜。
阿絲托莉亞在朦朧燭光中,嘴裡唸著聖讚的禱告詞,一邊睜大眼,想要在人潮之中,捕捉勞倫娜身影。
但無奈那些信徒太過狂熱,最後也在勞倫娜登上最高祭台時,阿絲托莉亞才得以看見她一面。
那是她從未見過,被莊嚴與神聖壟罩的勞倫娜。
與見慣的金髮紅眼不同,陶瓷般的肌膚,還有如瀑傾瀉,沒有過多修飾的黑髮編織成麻花辮,最後是純淨清澈的一雙湛藍。
勞倫娜不管何時,都是這樣,特立獨行、美而不自知。
所以她受到"母親"的青睞也是很正常的。
似乎是看著我家有女初長成,阿絲托莉亞難得淚腺發達,暗暗抹去眼角感動淚水。不料這一幕又恰好,被老修女安排在她身旁的塞莉洛目睹。
「我說啊…妳哭什麼呢,阿絲托莉亞?」
想起監視官科斯提,塞莉洛終歸是收了點火藥味,但那股睥睨神態是怎樣都收不住的,她向阿絲托莉亞投去目光。
面對塞莉洛語氣不善,阿絲托莉亞也沒有多做在意,只當塞莉洛是不生氣她剛剛那般粗暴失禮之舉。
「嗯…不覺得很感動嗎?勞倫娜真的很厲害呢!這樣的場合都能完美成功的演出…看不出來她和我只有差兩歲……她真的、真的…很勇敢,妳不這麼覺得嗎、塞莉洛?」
阿絲托莉亞兩眼放光,帶著期待轉向塞莉洛,期待對方可以共情自己的感受。
只可惜現實往往是骨感的,面對阿絲托莉亞這一連串盲目崇拜行為,塞莉洛只給予一副令人作嘔的表情,整個五官都難受地皺在了一起。
在合唱團吟唱、複湧與潮起洶湧,將要震撼落下,懸在至高點時,阿絲托莉亞看著塞莉洛毫不掩飾的惡意,在這場浪潮中,重重衝破水面。
「蛤?妳清醒點吧阿絲托莉亞,勞倫娜不過是個幸運的異教徒——如果第一位的艾莉絲沒有死的話,哪裡輪的到這個異教徒…」
不是。不是這樣的。
阿絲托莉亞喉間乾澀,她渾身難受了起來,卻說不清為何。
確實,那位已經過世許久,在二十五年前葬身於大火的第一位-艾莉絲-多米尼亞,才是"母親"心頭上最在意的孩子。
否則也不會命人將她肖像畫、佔滿到廂庭大廳天花板那麼高一幅的肖像畫,展示在那。
除此之外,"母親"還要領每個新生的孩子,都認識一遍——這位她們素未謀面的姐姐。
艾莉絲雖然不常被"母親"提及,但她確實是特別的。
阿絲托莉亞想要替勞倫娜辯解,話卻卡在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塞莉洛越來越過分。
「還有…異教徒終歸是異教徒,妳能保證妳所謂勇敢的勞倫娜,為了博取"母親"的偏愛,沒有做出什麼極端的事嗎?」
並不會的,勞倫娜只是不擅於表達自己,她不是那樣的人。
聖詠來的又快又急,管風琴厚重琴音像一場大雨,砸碎了虛幻與現實,管弦的悠長一波接一波,好似風暴過後的餘浪。
阿絲托莉亞感到頭暈目眩,幾乎要站不住腳。
「若不是艾莉絲離世的早——妳覺得首席還有"那個位置"、有可能會是勞倫娜嗎?」
不、不、不……勞倫娜她並沒有那樣想,她只是…只是"母親"這麼希望,所以她照做了,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看著這樣的塞莉洛,比起悲憤,或是替勞倫娜打抱不平,阿絲托莉亞從中更多感受到的是難過,難過塞莉洛一直是這樣想的,所以才不喜歡她和勞倫娜。
眼角泛起酸澀,不行、阿絲托莉亞,妳不能在這裡哭,會被笑的……會被勞倫娜笑的。
此時,兩人之間的爭吵又再一次擴散,這一次甚至引起了其他孩子們圍觀。
本該專注在典禮上的孩子們,此刻不分苦難與多米尼亞,所有人都在看、看這一場上位之間的爭吵。
遠在觀禮席最尾端的科斯提似乎是注意到了這場爭吵,但他只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沒有要上前干涉的意圖,距離遙遠,隱約還可以看見他臉上玩味笑容。
塞莉洛盯著渾身發抖,眼角有淚光的阿絲托莉亞,只見她表情難受,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指節都發白了,卻還是沒有要反駁她的意思。
塞莉洛嘆了口氣,不耐之餘又帶著無可奈何。
她似乎已經見慣很多次,這樣的阿絲托莉亞。
「……妳不說點什麼嗎、阿絲托莉亞?」,塞莉洛一頓,雙眉緊緊皺在一起,「我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妳卻依然只知道發抖…我總是不理解,為何妳這樣的人,也能夠成為"母親"的孩子?」
塞莉洛的真心話在此刻,才真正重擊到阿絲托莉亞。
幾乎是瞬間,阿絲托莉亞倒退了幾步,淚水終於止不住無聲潰堤,雙脣褪去血色,臉上蒼白無力,充滿迷茫。
身後高亢之聲,在此刻脫穎而出,群眾的歡呼熱響也到了最高點,阿絲托莉亞模糊餘光可以撇見,勞倫娜遙遠的身影,正揮舞權杖,為全場信徒帶來儀式最後的祝福。
阿絲托莉亞閉上眼,失去全部力氣,緩緩跌坐在地。
面對阿絲托莉亞的崩潰,塞莉洛不再關心也不再言語,只是用眼神示意周遭圍觀的神子們,該回到原位了。
只留下她一個人在觀禮席的末端,摀著嘴慟哭,難過地靠在護欄上,無聲崩潰。
◇◇◇
她確實沒有才能,在所有孩子裡——即便是受賜過後,比起後到來的孩子,她的排名與她的能力,確實不相匹配。
第三位-阿絲托莉亞。
排名代表出生順序,但在某種程度上,也因應了"母親"的期待,所以第六位的勞倫娜,實際上與她和塞莉洛也不過差了兩三歲。
如果用勞倫娜的話來說得話,她總是這樣形容阿絲托莉亞這個人。
"是個溫柔、又多愁善感的人,雖然不能當太陽,可是她一直都跟月亮一樣,像沉默的守護者"
那是在一個微雨的午後,阿絲托莉亞結束禱告,從樂園回到廂庭路上,臨時收到監視官消息,說是"母親"要召見她。
聽到這個消息時,阿絲托莉亞也很是驚訝。
畢竟"母親"很少召見她的。
自從那場受賜儀式後,或許是她的能力和才華都不足以引起"母親"上心,所以每次開上位全體會議,要點名檢討或是讚賞時,她總是被跳過。
而這是頭一次"母親"和她獨自會面,並且引用了勞倫娜的話,作為開場白,這著實讓阿絲托莉亞感到驚訝。
「"母親",阿絲托莉亞來了。」她推開溫室的門,倩步緩緩走上前。
距阿絲托莉亞不過十幾步前,被稱作"母親"的年長者,臉上帶著半面黑紗看不清真容,但露在外的雙眼,確實代表著多米尼亞的鮮紅,還有一頭與阿絲托莉亞相像的金髮,似洶湧穗波金燦燦地一路延伸到腰側。
這就是"母親",整個廂庭…不,該說是整個樂園裡,身分最為尊貴,同時也最為神秘,掌管樂園的影子——廂庭之主。
面見"母親"在歷代都有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得抬頭與"母親"會晤。
就算是長老院,在同"母親"發言時,也必須保持低頭,避免直接接觸到"母親"的樣貌,即便在"母親"戴了一層黑面紗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關於這件規矩,其實整個樂園都沒有人知道確切的來源,還有意義是什麼,只知道抬頭是大不敬,多半會受到放逐出樂園或是絞刑等等懲罰。
如此駭人聽聞的懲罰加持下,孩子們也就越發努力去遵守,讓這一項習俗和"母親"的真容,彷彿變成詛咒一般的禁忌。
儘管在很久以後,有一位孩子會發現,這個詛咒,這不過是自卑心作祟罷了。
「妳來啦…阿絲托莉亞。」
"母親"的聲音猶如山川雲霧,飄渺空靈卻沉穩。
在"母親"抬起頭,話落同時,阿絲托莉亞一撩裙襬單膝下跪,先行一步低下了頭。
透過聲音,阿絲托莉亞可以聽見,"母親"放下了什麼,似乎是金屬製品,冷冰的鐵身接觸到鑄鐵的花園桌,發出了鏗鏘脆響。
「阿絲托莉亞…今天讓妳來,是有事想告訴妳。」
"母親"緩緩敘述今日請阿絲托莉亞來溫室的目的,那雙紅眸從一旁,那開得正豔地嬌俏薔薇身上,移到了散著如瀑長髮,溫順伏地的阿絲托莉亞。
「…阿絲托莉亞很高興,"母親"今日說要見我……真的、真的…很高興。」
阿絲托莉亞睫羽輕顫,試圖壓下話中激動,她輕緩回答。
她這話並不假,她確實對於"母親"召見她感到高興。
「是嗎?那我也很高興,阿絲托莉亞。」
"母親"似乎是笑了,但礙於必須低著頭,阿絲托莉亞無法從"母親"的語氣中判斷喜怒。
但或許…或許她可以大膽一點,大膽一點揣測,"母親"並沒有因為她的殘次,而真正忽略她。
想到這裡,阿絲托莉亞話忍不住多了起來。
「"母親"…我最近幫忙受賜儀式,越來越順手了……雖然、雖然…還是會有失敗的時候,但是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我也有跟勞倫娜請教成功的秘訣或是方法…她真的對我很好。」
「喔?是嗎——妳做的很棒,很努力了呢,阿絲托莉亞……勞倫娜上次匯報任務的時候,也有提到妳呢…」
「真的嗎!——"母親"…那個、可以跟我說說,勞倫娜都說了些什麼嗎,我很好奇…她對我的評價。」語末阿絲托莉亞還有些不好意思,聲音到後面越來越小。
"母親"從善如流,沒有拒絕阿絲托莉亞的請求。
「可以啊…我的孩子、妳不用這麼拘謹。」
「勞倫娜說妳像月亮,知道自己比不上其他孩子,雖然性格優柔寡斷,還很喜歡哭鬧,但是她不在的時候,阿絲托莉亞一個人也很強大,即便沒有她在。」
在阿絲托莉亞看不見的地方,"母親"的回應帶著笑意,可露出的一雙紅眸,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那雙紅眸透露出直接的冷淡,還有不感興趣,一切反應不過是修練到極致。
聽完來自勞倫娜的評價,阿絲托莉亞本來那股提心吊膽,現在完全消失得一乾二淨,就連面對"母親"要有的莊嚴肅穆,全都被丟開。
「還有呢…"母親"、勞倫娜還有說…」
她低垂的眸子一瞬放大,嘴邊忍不住洋溢幸福的傻笑。
還不等她繼續追問勞倫娜還說了些什麼,顯然"母親"準備要把話題拉回來,繼續本次召見的真正目的了。
「阿絲托莉亞。」"母親"喚了聲,音調綿長而嚴肅。
這一聲讓她驟然清醒,幸福的泡泡接連被戳破。
阿絲托莉亞一愣,想起今天的目的,不得不收起笑容,現在還是在和"母親"對話,可萬萬不能失了儀態。
見阿絲托莉亞終於專心,"母親"也不再閒話家常,直奔著主題而去。
「——阿絲托莉亞,我要讓妳在塞莉洛之前,選擇搖籃。」
短短一句話,卻像漫長審判,讓阿絲托莉亞猶如冷水澆灌,從頭到腳。
她望著星砂色的石磚地板,只能楞楞張大嘴,說不出話來,瞳孔不安地來回晃動。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要在塞莉洛之前?她要被拋棄了嗎?
許多想法和疑問閃過她腦海,卻沒有一個被真正問出口,阿絲托莉亞轉而用力咬著下唇,止不住顫抖。
這一切反應當然盡收"母親"眼底。
她不給阿絲托莉亞任何喘息機會,又接著說下去。
「等到聖典結束後,我會提前舉行妳的成人禮、阿絲托莉亞——在那之前、減少和勞倫娜的接觸吧。」
或許是前面的話對阿絲托莉亞的打擊太過沉重,即便接下來"母親"說的話,對阿絲托莉亞來說同樣殘酷,也沒有再激起更大的波瀾或是反響。
"母親"偏過頭,看著阿絲托莉亞伏地不起,沒有回應。
最終暗暗嘆了口氣,搖搖頭,「阿絲托莉亞,今日就到這裡為止,詳細的情況、等聖典結束後,我會通知妳…現在,妳可以離開這裡,回去妳的庭院了。」
不等阿絲托莉亞反應,"母親"搖鈴招來修女,一左一右畢恭畢敬,將失魂落魄的阿絲托莉亞攙扶起,一路帶到了溫室門口。
然後就被阿絲托莉亞輕輕地推開,說了句「謝謝妳們,我可以自己走了…就送到這裡吧。」,接著她就如一抹幽魂,踏著沉重腳步出了溫室大門。
一出大門阿絲托莉亞就被撞翻在地上,她仰頭定定地抬眼,望著那張憤怒與傲嬌交雜,總是畫著精緻妝容,熟悉的面孔,想著好像在哪裡見過……
然後對方看著她跌在地上,也不等她有反應,一甩裙襬,就接著在阿絲托莉亞出來後,進入了溫室。
阿絲托莉亞就這樣呆呆坐在地上許久,目光追隨著緩緩闔上的溫室大門,還有那身豔紅宮廷長裙,上頭鑲了不少巴洛克珍珠和金線繡網格圖樣——這時阿絲托莉亞才緩緩回神,想起撞到她的人是誰。
整個上位,會在廂庭裡穿成那麼華麗的,也就塞莉洛了。
然後現實又一下將阿絲托莉亞帶回夢魘,想到塞莉洛,阿絲托莉亞又忍不住回想"母親"的命令。
典禮已經結束,所有的神子們都平安無事,而塞莉洛在那番話後,也不再對她有所表示,甚至目光都不曾停在自己身上。
也是呢,畢竟被第三位搶了選搖籃的機會,她要是塞莉洛一樣有個朝思暮想的搖籃,也一定會看自己不順眼。
「哈哈哈…我還是這麼沒用……」
眼下發生的一切,就好像坐實了她沒有勞倫娜在身邊就不行。
此刻,阿絲托莉亞正坐在方才她們進場,從天橋上路過,底下正中央的花園噴泉旁,禮服的下襬繁複,讓阿絲托莉亞遠看像一隻白孔雀,拖著長長華麗翊尾。
正當她側身坐在石椅上,望著水面出神,想著勞倫娜怎麼還不來時,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門。
「阿絲托莉亞小姐,我可是找了妳好久。」
輕浮男聲響起,這個聲音阿絲托莉亞還算熟悉,畢竟典禮結束前才聽到不下十幾次。
或許是結束了工作,所以此刻科斯提並沒有同在觀禮席時,態度嚴肅,語氣上或多或少也就帶了點生動。
「你好,監視官科斯提先生,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阿絲托莉亞轉過頭,強打起精神回應。
雖然她一雙眼睛紅腫的不像話,明眼人都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科斯提見況也只是頓了下,全然不關心。
只見他笑咪咪湊上前,「"母親"希望妳更獨當一面,或許她會重新考慮那個提議…所以她為妳準備了幾位客人,以此考驗妳的誠心與覺悟。」
「真的嗎…?」阿絲托莉亞睜大眼,驚訝的情緒大於探究,為何不是"母親"的親信向她傳令,而是一位監事官。
天真的阿絲托莉亞並沒有多想,比起那些,她更著眼於問題的本身——"母親"對她還有安排,所以她並沒有被放棄。
對於"母親"的安排,阿絲托莉亞已經好幾天都處在焦慮中,但顧慮到塞莉洛,所以阿絲托莉亞一直沒能跟勞倫娜提過這件事,到頭來也是她一個人默默垂淚。
此刻科斯提帶來的消息,無疑是雪中送炭,進一步強化阿絲托莉亞的信心。
「真的,"母親"之名可不是誰都可以傳遞的,我以監視官的名義發誓。」
科斯提對此發誓,一隻手身在前方高舉,並筆直並起兩指宣示。
而阿絲托莉亞沒有看到的背後,科斯提悄悄豎起另外兩指,只不過相較起身前兩指的筆直挺立,身後的兩指曲起並交纏在一起。
科斯提不動聲色笑了,看著阿絲托莉亞高興的反應。
「我…我知道了,您不用客氣的,科斯提先生……」
「妳能夠理解,真是太好了,阿絲托莉亞小姐。」
「那我接下來是要跟著您一起離開嗎?」
「是的,那就勞駕阿絲托莉亞小姐,往這邊走。」
科斯提抬手五指併攏,指向了一個方向。
阿絲托莉亞起身,整理好裙襬,不疑有他,對了科斯提點了點頭,便提起裙擺,先行走在前頭。
「女士先請。」科斯提笑彎眼,朗聲高喊,彷若中世紀迎接公主下馬車的騎士。
「嗯、好……」
阿絲托莉亞低低回應,但走了沒幾步,她又停下,連帶著她身後的科斯提也停下腳步,兩人相隔幾步之距。
阿絲托莉亞望著開滿薔薇的磚石路,身後傳來巴洛克噴泉潺潺水聲,帶著水氣和花香。
她想起勞倫娜。對了,勞倫娜還不知道。
「……但這樣、不會太過突然嗎?」
疑問在後知後覺湧上,阿絲托莉亞輕聲詢問。
接到來自"母親"的命令,無疑是開心興奮的,但這不代表她今日的使命與此重疊。
本來今日離開廂庭,就是為了參加聖典,她如果中途就這樣未歸,等到換裝結束,勞倫娜要是找不到她……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塞莉洛,雖然不甘心,但或許塞莉洛說的沒有錯,她是第三位,也是獨立的上位,不會因為勞倫娜存在而因此改變。
冷靜啊,阿絲托莉亞,科斯提先生還在等妳……
她用力閉了閉眼,試圖甩掉塞莉洛的話,卻發現自己確實已經受到了影響。
阿絲托莉亞冷靜、冷靜——妳可是姐姐,就算不跟勞倫娜說,她回去廂庭稟報人不見未歸隊的時候,"母親"就會跟她解釋召見的事了吧?
但轉念一想,阿絲托莉亞又全盤推翻前一個念頭。
……可是…這樣果然還是不太好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阿絲托莉亞小姐?您不仿說的更清楚一點。」反倒是被冷落的科斯提,在後頭沉不住氣,先一步開口打破沉默。
「……啊,那個、不好意思…我的同伴還在更衣室等我也說不定…我想跟她說一聲再走……」
看穿阿絲托莉亞的猶豫,科斯提笑著走到阿絲托莉亞身前。
「您是指第六位的勞倫娜大人吧?」
「對。」阿絲托莉亞給予肯定。
「呵呵…,請不用擔心,我一早就和勞倫娜大人稟報過了,您不用擔心您的消失會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說這話同時,科斯提先是不動聲色看向右方,隨後又瞇起眼轉回前方,他笑得燦爛,如此讓人信服。
陷在糾結中的阿絲托莉亞,自然錯過了科斯提的小動作。
「是這樣嗎?那我明白了,不好意思啊、科斯提先生。」
阿絲托莉亞面上一熱,反倒是她誤會了人家的好意,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略帶心虛地說。
「不會的、不會的…畢竟為神子們解憂,也是我們監視官的職責之一…」
「好的…我明白了,那個、我們可以繼續了嗎?」似乎是想結束這個尷尬的話題,阿絲托莉亞急促地打斷科斯提。
「哈哈…您可真是對"母親"一心一意啊——這邊請、阿絲托莉亞小姐。」
這一次是科斯提走在前,而阿絲托莉亞走在後,不用多久兩人一前一後朝花園四個出口,其中一個的深處走去。
不用多久,他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通道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