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某些層面來看,至19世紀為止,西方醫學對於精神失常的診斷,其實還是停留在一個相對匱乏、且缺乏扎實理論根基的狀態。
突破了信仰年代之後、神經學的出現一度讓精神醫學的前途露出曙光,然而在多年的醫學理論革新之後,精神醫學終究回到了原點。由於找不到任何可以治療的手段,不管是最早以前出現的恐怖瘋人院、到大監禁時代的收容所、至19世紀的進化論等,都無法讓精神醫學有所突破。
某種程度上,從14世紀以後,精神醫學何嘗不是和它必須處理的患者一樣,都被監禁在一個看不到未來的監獄中呢?
在收容所風行的時期,儘管有大量的精神科醫師投入臨床治療的行列,但仍然沒有在病理上有任何的突破。
雖然這些精神醫生在收容所中擁有絕對的權威,但在外界看來,這些成效不彰的醫生,搭配上當時盛行的、幾近是為精神醫學的無能找理由開脫的「退化理論」,在外人看來,實在是令人摸不著頭緒。而就算有道德療法的支持,一切都沒有起色,重症的精神病患始終沒有解決的辦法。
在一般人的眼中,精神科的醫生,只是從收容所的恐怖大師、變成沒有實質作用的道德醫療倡導者而已,共通點就是沒有實質作用。這也令精神醫學的威信在民眾間大受打擊。
也因此,實際上,社會大眾對於精神醫生是否真能治療與辨認正常人和精神失常者一事,多半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在那個收容所制度稱霸精神醫學界的時代,實際上精神科醫師大多和他們的患者一樣,是被「監禁」在自己的機構裡的。相對於當時那些比較先進又開放的醫學環境(如細菌學、手術技術革新等等),實際上精神醫學一直是相當封閉的一個學派。
而有鑑於種種精神失常症狀的諸多不確定性,當時的精神科醫師,甚至無法對自己所面臨的各種精神疾病進行科學且系統性的分類。事實上,這個問題直到後來一本名為「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SM』」出現之後才有初步的解決,而DSM系統的成熟已經是1980年代之後的事情了。
就現實的層面來說,說當時的精神醫學,對於精神失常背後的生理基礎一無所知、甚至完全沒有任何基礎知識可言,可是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樣的困境,迫使當代的精神科醫生放棄傳統治療的道路,轉而重拾神經學崛起的時代所提出的理論。也就是認為:「精神疾病的根源,必定是來自於神經系統與大腦」這樣的觀點。
在20世紀初期,有賴於顯微技術與解剖技術的演進,著名的德國醫學家阿茲海默在解剖一名失智症病患的大腦時,發現了腦中異常的神經纖維與硬塊。而他認為,這種物理性的變異,極有可能和精神異常有關,而這樣的疾病,便在後世被稱之為「阿茲海默症」。
與此同時,另外一組醫師也證明了,所謂的麻痺性癡呆(GPI)是由「梅毒」所引起的腦病變。至此以後,科學與醫學界開始願意重新相信,精神疾病的根源「有可能」真的來自於神經系統與大腦。
儘管找到這些精神疾病與生理變異之間的關聯性,確實大大的強化了生物研究有助於解開精神失常之謎的觀點,不過大部分的精神異常,其實仍是找不到其物理上的損傷(如今大多精神疾病仍是如此)。
即便病理學的演進已經終結了文藝復興之後主宰西方醫學數百年的體液學說,但對於問題的根本--也就是如何治療這些病人--而言,醫學界仍然是束手無策。
在19世紀的到來後,一直有一個問題深深的困擾著精神醫學界與當代社會,那就是被判定為精神病人的患者數量大幅度的增加,以至於廣泛設立的收容所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而這種問題的根本,除了因為許多的精神疾病本來就具有慢性化特徵(特別是那些現代認為是生理性問題的重度精神疾病)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當年的精神醫學分類與判斷標準,隨著各種五花八門的精神病分類越來越複雜、而令瘋癲與正常的邊界愈趨模糊所致。
這樣的情況,實際上並不只在19世紀發生而已,在以往的歷史之中,只要是處於社會急遽變動的時期,所謂的「神經衰弱患者」就會大量的出現。而這樣的現象不只反映了社會動盪對人類精神健康的影響,同時也表示了所謂將「正常」與「瘋狂」進行分界的圍籬,實際上一直都很薄弱。
在英語系的精神科醫師中,有一個詞是專門用來描述這種現象的,也就是:
「Half-mad」,專門用來描述那些遊走在當年認為是瘋狂與正常的定義邊界之下的人們。
實際上,在現代有一個類似這種描述的疾病,叫做「邊緣性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BPD》,其命名由來,是因為患者的症狀介於健康與精神疾病的模糊邊界而得名。
不過,當年認為的神經衰弱症,其實比較傾向於近現代所謂的「精神官能症」,也就是比較輕微、不是很嚴重的身心症狀,基本上是正常人偶爾都會出現的毛病。
而這些「潛在的精神病患」,擁有的疑難雜症可是多如牛毛。
反過來說,在當年,如果你有各種身心上的疑難雜症,就很容易被判定為神經衰弱症的患者,而這種疾病,顧名思義,即是表示患者的神經比較脆弱而容易受傷。而既然這群人的神經是如此的脆弱,那麼各種奇怪疼痛與不適的發生,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由於診斷出精神異常與正常的標準越來越模糊,大量被認為是患上神經衰弱症的患者開始出現。而為了診治這些遭受此類比較輕微精神問題困擾的人們,大量的診療所因應而生。
此時,大部分精神科醫生不再關切那些無解的重大精神疾病,而是傾向於離開收容所、去外面當診間醫師,服務那些有錢但擁有一些精神困擾的、相對好搞定的人群。起碼不需要再整天與那些無法溝通的瘋子混在一起。
診療所的出現,打破了以往被一般人以陰森、與世隔絕為主要印象的收容所概念,讓精神醫學走向更大眾化與普及化。就某種程度來說,精神科診所的出現,或許是14世紀以來,最大的精神醫學創新也說不定。
然而,很快的,一個新興的學派即將崛起,並撼動往後的精神病學,一個名為精神分析學的新風潮,即將席捲歐美世界。
而歐洲,也將面臨人類史上最險惡的兩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