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年的加拿大蒙特婁,安東四十歲,身邊有兩個可愛的女兒,以及他深愛的,人生中第二個靈魂伴侶蘿絲。被安東遺棄的第一個靈魂伴侶卡洛,獨自住在一間小公寓裡,成了夢遊者。
導演尚馬克瓦力用「前世」與「輪迴」來解釋安東與卡洛現世的緣分,但其實如同卡洛說的,他只是需要一個解釋來拯救自己,於是他選擇相信靈媒的啟示。
1969 年的巴黎,賈桂琳將唐氏症的兒子羅宏視為人生的意義,在艱苦的環境中獨自扶養羅宏。當羅宏遇上同為唐氏症的女孩薇若,深愛兒子的賈桂琳便因羅宏與薇若的情投意合開始受苦。我們隨即能夠猜到,2011 年的加拿大與 1969 年的巴黎,這兩個故事之間的關係。
電影中充斥交錯著 Doctor Rockit〈Cafe De Flore〉的歡快、Pink Floyd〈Breathe (in the air) 〉的緊張、Sigur Rós〈Svefn-g-englar〉的魔幻。當安東第一次見到蘿絲時我們可以聽見 Elisapie Isaac〈Navvaatara〉的心蕩神馳,而片尾伴著 Sophie Hunger〈Le Vent Nous Portera〉,一切解不開的結也都隨風而逝。
人生是我們不斷進入又跳出一場又一場的夢,而電影的存在是夢中的鏡子,讓我們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生命經驗。對我來說,《花神咖啡館》是一部命運的電影。我看過《花神咖啡館》四次。第一次看是九年前,在看電影的兩個月前,才知道父親其實有一個交往十幾年的女友,於是從小視父母為金童玉女的童話夢碎(且父親同安東一樣有著兩個女兒啊)。而在看完的五個月後,我找到了人生中第一個靈魂知己,認識他時,他同安東一樣也有個伴侶,後來他選擇我,我便成了蘿絲。
七年前在電影院裡看第二遍,記下當時的心情:
我在女兒看見卡洛夢遊尖叫那一瞬間情感復甦,不能發出聲音。幾分鐘過去,被左邊的陌生人握住我顫抖的左手,右手指甲早嵌進左手肉裡。
為什麼我會那麼痛苦?我是女兒,是蘿絲,未來可能是卡洛,甚至是安東。液態之愛,卻被迫止於該死的連續單一伴侶制,該死的獨一無二。靈魂伴侶不會多,但絕不會少到世上只有一個。如果遇到了第一個,相愛相守,再遇到下一個,怎麼辦?
怎麼辦?幸福不是一切,我們還有責任。遇到第一個,接受此後千千萬萬次失戀,暗自神傷。不是只因為第一個值得,而是該死的道德觀與罪惡感。我要保護好自己的花,我明白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將要承擔一生。
散場時,陌生人對我點頭笑笑,他也哭了我知道。後來閃過一個念頭:他是三十年後的我。兩年前的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不知道兩年後的我會在電影院失控流淚、無聲吶喊。此刻的我亦不知道,將來的我會在什麼處境下看第三遍,那又會是什麼反應。我再也無法相信『此後將與你共度餘生』這類狗屁倒灶的情話,我們都得到最後一刻才會知道,誰是陪你走到最後的人。我害怕被拋棄並且害怕極了。這是我給自己在那一刻畫面出現時瞬間崩潰的解釋。我也是極度需要解釋的人。
讓七年後的我來告訴當年的自己吧,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麼。看完第二遍的三個月後,你會成為安東,因為移情別戀的罪惡感而告別第一個靈魂伴侶。我開始知道,為什麼當安東的心理治療師問起,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安東的靈魂伴侶換人?電影卻不直接告訴我們一個答案。
因為答不出來,因為答案實在是太脆弱了,因為我們遇上愛情時都極其脆弱。在心靈的脆弱面前,強大的靈魂羈絆也不堪一擊。我並不懊悔自己的選擇,卻始終無法消除選擇後造成傷害的罪惡感。
第三遍則是在三年後,無法進入承諾的關係裡所以結識了一個床伴,一起平平淡淡看了第三遍。在那之後過了四個月,床伴找到了他的蘿絲,向我告別。即使我們不是安東與卡洛之間的靈魂伴侶關係,被拋下的感覺也使我痛苦了一陣子。第四遍又是再隔三年,我終於遇到了第二個靈魂伴侶,我帶他去六年前看到崩潰的那座電影院,看了我的第四遍《花神咖啡館》。看到蘿絲向安東說,他在安東身上找到了平靜與歸宿,我想那也是此刻我想向身旁的靈魂伴侶說的。
於人生的不同處境中看《花神咖啡館》,在經歷種種相愛的炫目神迷與分離的絕望當中,浮沉在對自己或是他人的背棄感到強烈的失望裡,《花神咖啡館》就像一面鏡子,告訴我們,我們確實有可能成為電影裡頭的任何一個角色。我們可能會像安東身處於纏綿在新歡的巨大幸福與背叛舊愛的罪惡感;像卡洛要努力說服自己,靈魂伴侶遇上了更想望的對象;像蘿絲擁有了靈魂伴侶的平靜,卻也籠罩在傷害了卡洛的恐懼之中。
我相信對許多人來說,這部電影在探討的是,當你在擁有一個靈魂伴侶的同時,遇上了更契合的靈魂伴侶,究竟要選擇的是責任,還是幸福?當我是蘿絲的角色時,我願望安東選擇幸福;當我是卡洛與女兒們的角色時,卻又盼望安東將心留下來。安東的父親說,人終究是要擔著自己的責任。安東在選擇幸福之後,卻又讓自己搭上一班又一班可能會爆炸的飛機,想像、祈禱命運能帶走他的罪惡。
我想。正因為人生經歷過種種情感遊戲,所以面對電影更能仁慈與理解;也可能是反了過來,因為透過電影的張力,而更能坦然面對與接受真實的人生。聽著電影最後 Sigur Rós〈Andvari〉,心靈漸漸寧靜平緩起來。《花神咖啡館》會伴隨著我的一生,我想,當未來看第五遍、第千千萬萬遍的時候,我已經不害怕在那當下會成為卡洛,或是其他角色了。人生的一場又一場夢當中,我們都是夢遊者。
劇照提供/聯影電影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