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聽一位同事描述,在閱讀 1960 年代美國文學的課堂上,介紹並播放了 Bob Dylan 驚世駭俗的經典曲“Like a Rolling Stone" 的「慘況」。從我局外人的角度來想像那場景,覺得頗有黑色幽默的效果,同時也引發了我一段音樂記憶的聯想…
1994年我返來英文系開「文化研究概論」課,興高采烈地和學生談羅大佑。結果呢?沒人知道他是誰!那是什麼狀況,能想像嗎?連在 1990年代都無法和學生一起共享1980年代台灣本地的音樂文化?!
那是我三十年前第一次重重的震撼教育啊。自此之後,只要牽扯到音樂,我都非常小心謹慎地試探,以免被學生視為 「白目+恐龍」!
在偉大的文學與藝術史面前,我們好像可以站在凝固靜止的時間頂峰,睥睨、俯視著學生,讓他們毫無感情地仰望我們,以及我們講解的經典作品。但是在流行音樂與電影的歷史土石流急速沖刷中,我們可能才是那(被認為)需要被搶救的溺水人。
這絕對是從事教育的人最深沉的悲哀了。也就是說,我們成長歷程中所緩慢認識、累積下來的經驗與知識感情,好不容易可以理解通透,想要和學生分享時,卻瞬間發現這些價值早已「一文不值」到荒謬的地步了。
1997~2000年左右,我花了三年的時光,一邊掙扎著教書備課、設計新課程,一邊開始瘋狂大搞 Jazz music history 的閱讀、聆聽、與音樂蒐藏。
因為那是我年少時心中的謎團。我想了解,為何這音樂型態從我少年時起,就對我有如此的吸引力。而當時我並沒有任何主客觀的必要條件,能讓我如願。
所以這想望就這麼久藏、潛伏於心底,一直都到了「前中年期」了,受完了教育、有了語言能力、有了工作等等之後,才開始了為自己心靈解密的旅程。
接著,我又花了幾年的時間,整理、閱讀、聆聽所有可以找到的書籍與 CD, 一了心中另個宿願:就是把1960s~ 1970s的 American folk/rock music history 給弄清楚 (Youtube在當時尚未存在!)。想當然爾的,Dylan花了我最多的力氣與時間,其他還有Joan Baez, Joni Mitchell, Leonard Cohen, Don McLean, Paul Simon…我年少時仰望的民謠搖滾群峰。
剛開始,我仍心存僥倖,偷偷相信這些累積都能終為課堂所用。但是愈是深入那些歷史與音樂的迷幻境地,我愈不相信我可以和學生溝通分享這些情感。最後只得選擇獨自一人,往返於那幽深的感情秘境,與現實工作之間。
如果只是客觀呈現這些文化歷史的資料文獻,學生們是絕不會有感應的;必須先有感情的震撼,純然透過音樂本身巨大的美感,收編靈魂。但是,除非是個老靈魂學生,否則他們如今的聽覺神經怎容得下像 Dylan 的唱腔歌喉以及“Like a Rolling Stone”彼時清瘦單薄的錄音效果?
隱藏真正的自己是很痛苦折磨人的,但我們何嘗能完全避免隱藏自己呢?就連在教育場景中,如前所描述的,我不是都在隱藏自己真正最火熱喜愛的感情/知識對象嗎?而我已經是經常在課堂上「釋放個人主觀感情」的人了,都還有如此巨大深沉的遺憾,其他人的課堂就可想而知了。
"Like a Rolling Stone" 太嘲諷、太尖酸嗆辣,就算我們可以詮釋解密歌詞中的所有文字密碼,所得到的「內容意義」也無法讓學生理解喜愛的。因為我們的學生太單純,無慮無私無感無情無才無識又無心。而偏偏 Dylan 卻是那樣的一個人(以後再聊這話題);我難以居間媒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