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權時代,國民黨在各縣市均以「雙派系主義」扶植地方派系,在地方輪流執政以利掌控,全縣型的派系在民主化、都市化與經濟發展下,有些走向消亡、碎片化、山頭化,有些則仍然保持一定的強盛,台中縣紅黑派即為典型案例。王業立教授及其學生蔡春木、陳麗雅合寫的兩篇論文,則分別介紹了台中縣的派系轉變,以及台中縣市合併升格後,縣區派系與市區議員的彼此整合、資源分配與挑戰。本篇先談前篇〈從對立到共治:台中縣地方派系之轉變〉,圖片均截圖自論文。
從威權時代以降至縣市升格前的時間軸出發,台中縣政治可分為三段:「紅黑分治」、「民進黨執政」、「紅黑共治」三段。
地方派系部份源自於日治時代的菁英,但是形成乃係透過戰後地方選舉。而在1951第一任台中縣長選舉,林鶴年與陳水潭競選縣長,遂形成紅黑兩派之爭。當時派系以人情關係為主、利益為輔,競選期間雙方在各地鄉鎮布置人馬,逐漸形成壁壘分明的兩大派系,成為日後當地的政治菁英,相爭政治職務。
儘管國民黨以恩庇侍從體制控制著地方派系,但地方派系逐漸尾大不掉,因此蔣經國執政後,推動「派系替代」政策,意圖派遣由國民黨培植的人選取代派系,並進而壓制、消滅眼中腐化政黨與地方政治的地方派系,因此引起地方派系的反撲,並使國民黨與地方派系的聯盟鬆動。1977年中壢事件之後,黨外攻下桃園縣、台中市、台南市和高雄縣,使得國民黨逐漸放棄派系替代政策,轉為依賴地方派系協助國民黨控制地方。
也正是派系替代政策,使地方派系在第七、八屆縣長任內未入主台中縣府。此事之後,紅黑派協商制定遊戲規則:雙方輪流推選同意人選,每派人選均任兩屆縣長。此後,更發展出「分掌府會」傳統,一派主政縣府,另一派則主政議會。由於當選之政治人物均為派系領導者,所以有事就透過派系秘密會議,或黨部居中協調派系歧見化解,以維持穩定的政治局勢,而不會在檯面衝突。
然而1980年代紅派勢盛,壓倒黑派,開始想獨佔所有公職。1989年紅派廖了以當選第十一屆縣長後,紅派又搶下正副議長,破壞傳統,之後黑派聯手其他勢力想奪回議會又失敗,紅黑分裂。而到1997年縣長選舉時,紅派內部也出現分裂。這讓民進黨得到了絕佳的機會。
1997年台中縣長不僅紅黑派各派人選,紅派亦有人脫黨參選,民進黨掌握了這個巨大的機會之窗,最終由其推派的廖永來當選第十三屆縣長,攻下國民黨和地方派系牢固掌握的台中縣。
在此時,隨著民主化、經濟發展和都市化,地方派系和掛上國民黨籍的人選當選率有所下滑,控制全縣型的地方派系逐漸削弱,地方山頭型的小型地方派系崛起,加上重視利益逐漸過於人情關係,使得大型地方派系需要花更多心力鞏固山頭。而民進黨與地方派系利益並不相同(儘管也被視為新派系「綠派」),雙方時有衝突。
面對政黨政治、分立政府、社會變遷、新興議題等來勢洶洶的全新挑戰,特別是民進黨對整體帶來的全面性巨大衝擊,紅黑派決定不再重蹈覆轍,地方派系在以利合的理性邏輯下,選擇通力合作,取代過去的分治對抗。
失去縣府時,地方派系首重議會結盟,建立議會的「紅黑共治」模式,由黑派顏清標、紅派張清堂出掌正副議長,顏清標議長並引進其任省議員時經驗,將省議會次級團體模式引入議會,議會內遂出現日新會(黑派)、同心會(紅派)等次級團體,並藉由法制化賦予次級團體近似黨團的地位,並給予辦公室和預算補助等待遇。
次級團體不僅因應新興議題與政黨政治,也將派系運作合法化於議會中,而在台中縣市合併後,也將本較無派系色彩、以黨團運作為主的原市籍國民黨議員吸收,使之與派系一同行動,並抗衡無派系色彩的直轄市長胡志強。
在第十四屆縣長選舉中,紅黑派大團結決心奪回視為禁臠的縣長寶座,並擊敗尋求連任的民進黨縣長廖永來,由黑派黃仲生當選縣長,並於縣府開啟「紅黑共治」,任命紅派陳茂淵為副縣長,而議會正副議長則由紅派為正、黑派任副。
然而,議會內次級團體也有所變化,不僅以派系為支撐骨幹,也有分化為以議題、個人利益與勢力、不同派系連結、政黨等分化,呈現多元分化與自主結盟的傾向,過往靠政黨協商、派系領導人或派系會議解決的府會關係已然告終,社會政治變遷帶來的影響,使問政團體已非過往純以派系方式運作,複雜化使彼此折衝難免。
地方派系的運作模式會隨政經社環境轉變而改變,台中縣也不例外,經過半世紀的演變,不僅轉為集體領導,也因全縣型派系鬆動,地方山頭型政治人物影響力日增,民主化以後,與政黨結盟方式也有所轉變,現在一派一黨也變成一派多黨、行動者增加,加上議會內不以派系、而以利益和議題導向結合之問政團體日益複雜,將導致派系整合更加花費功夫。
在全國性選舉時,政黨因素尤為重要,但在縣長選舉,面對民進黨挑戰,地方派系能否整合則成為關鍵,而在多席次如議員、鄉鎮市基層乃至農漁會等人民團體選舉,地方派系或山頭勢力影響則仍舉足輕重。
然而,地方派系與樁腳網絡也因時代變遷而鬆動,對於國民黨、派系安排不滿的家族、派系、財團或樁腳均有可能轉變倒向綠營,而傳統依靠情感結合的派系模式早已為議題、利益結合模式取代,派系因政治立場不同而對立的情況亦有淡化,甚至不同派系因利益一致而合作亦有可能,這均使得本來與地方派系有所不同的民進黨得以更加壯大,甚至擊潰國民黨與地方派系。
民進黨既被視作一個新興的派系,但是選民的構成、投票與議題和認同取向的連結,均與國民黨培植、性質偏向藍營的地方派系有所不同,自然被視作最大挑戰,早年選民對民進黨的排斥感,部分或許源自於不習慣。而地方派系自然全力防堵此一洪水猛獸,以免地方政治公職此一利益禁臠遭到奪走。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地方派系的鬆動、分裂、削弱與日益強化的利益導向,使得地方派系不再一定支持國民黨,依賴地方派系的國民黨也無力調停派系內部的內鬥,此時派系的分裂、內鬥乃至出走,就成為民進黨攻下地方縣市,甚至鞏固地方統治的契機,本文所提之廖永來入主台中縣府就是一例。
而最成功者莫過於2000年嘉義林派陳明文脫離國民黨後,加入民進黨,在與當時民進黨總統陳水扁合作下,嘉義縣此後成為民進黨的天下,再無綠地變藍天。
由此亦可理解2015年民進黨蔡英文總統為何會吸收新竹縣鄭永金、苗栗縣徐定楨等舊地方派系,以強化對弱勢選區的民進黨體質。儘管此舉遭到部分否定舊式政治者否定,然此無疑是民進黨突破派系板塊的最佳戰術與後續經營的目前最佳解,因地方派系仍屬地方社會「再團體化」後之地方社會團體,人群人情、利益既在,則無可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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