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中島美雪的深情、森田童子的疏離感、NSP的寂寥感都不同,三上寛的怨念與情念蛻變成極端的「邪」,他走的是一條不屬於任何流派的道路,在長髮盛行的民謠時代,他卻以平頭的形象登場,一把吉他刷著和弦,沙啞粗糙的嗓音大吼大叫,一旦聽過便深深烙印在心底,揮之不去。
他那晦澀的歌詞,既像小說的片段,又像描繪人類內在靈魂的音樂,歌曲幾乎沒有旋律,而是以類似說唱藍調的方式呈現,那些撲面而來的詞句,狠狠扎進聽者內心:《滿是尿的湖泊》、《響徹吧,電鍋!》、《我應該怨恨誰呢?》僅僅列出歌名,就能感受到三上寛獨特的世界觀在眼前鋪展蔓延。
他的詩歌與個人特質相輔相成,並有著太宰治的悲觀與寺山修司對人類深層心理的挖掘,這些元素在三上的詩中被高度凝練,成為《ひらく夢などあるじゃなし 》這樣一張極度絕望的專輯,可以說是對 "人類" 和 "活著" 的根本怨恨,聽眾只能在他的壓倒性存在感之下,默默聆聽、沈浸其中。
專輯名稱直譯為《綻放的夢想並不存在》,發行於 1972 年,是三上寛職業生涯的初期作品,歌詞看似粗俗,實則擁有強烈的意象喚起能力,佐伯俊男為其繪製的專輯封面也同樣引人注目,歌詞中浮現的是充斥垃圾堆的街頭、脫衣舞俱樂部,又或是荒涼的鄉村風景。而他的歌聲更是刺耳、糾纏、淫靡,讓歌詞中所蘊含的生命力徹底綻放。
三上寛的歌詞並不是關於如何 "活出正確的人生" 這類心靈雞湯,而是關於現實殘酷的吶喊,《聖經》和各式宗教都不斷告誡我們說:「不可說謊,否則會墮入地獄」,而三上卻唱道:「在充滿謊言的世界裡生存就應該撒謊,這樣才能活在現世的天堂。」
甚至在開場曲〈 あなたもスターになれる 〉(你也能成為明星)中直接教導聽眾:
「在希望面前,學會放棄/在出生之前,學會死亡/在給予之前,學會奪取/在牽手時,學會背叛。」
〈 青森県北津軽郡東京村 〉一曲裡則可以看到三上用荒誕諷刺的表現方式,描述了一個破敗混亂、充滿矛盾與黑暗的社會縮影:「被砸破頭的地藏菩薩數著成疊的鈔票/在夜晚的酒館裡奸笑/在旅館的房間裡竊笑/流下了隨喜的淚水。」
此外在〈 気狂い 〉中有一句歌詞:「因為我是瘋子,所以這樣就好(気狂いだから/それでいい)」乍聽之下,這句話充滿著自暴自棄的負面情緒,但實際上卻是一種至上的安慰,是對欲打破常規的思想家和藝術家之鼓勵,同時也蘊含著極深的絕望,完美體現三上寛創作音樂的誠實態度。
甚至一些帶有明顯政治諷刺的言論也代表他完全不在乎審查規範,忠於絕對的自我表達,也因此在日本民謠歌手中,三上寛一直是個獨特的存在。如今,他仍以現場演出活躍著,從不理會聽眾的認知或社會觀念,他的「三上世界」依然不變。
最初聆聽時,我總認為一個人到底要多絕望才能寫出這樣的歌?但反覆聆聽下來,我才意識到這並不是自憐的情緒,而是對語言、歌聲,以及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悲傷與溫柔的極致挖掘,彷彿鋒利的刀刃直接刺入人的內心,那對於社會現況的敏銳感性放到現在來看依舊濃烈且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