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裡猶透露出陽光,金黃橘紅的雲彩既瑰麗又詭異;以前老人家常以此預判颱風的來
否,期間又含著不確定性的賭注,因此頻添海上亡魂,彼時的討海人拚的僅只是一家子
得以溫飽的生計,卻是以命相搏,我的父兄里中的長輩都是如此,也都曾歷過劫波,
一條漁船數人的生命共存體,船覆人亡屢有所聞,這是近海作業,遠洋的更如在鬼門關
前討生活,當年阿舅就是如此的屍骨無蹤飄泊汪洋,
表兄隨波漂流數日方為軍艦所救倖存。
05:30臥眠床上看走向圖,一如我所盼,再往島國之南偏去,掃過陸地圈縮小了,
但我也納悶著,幾年來當中有數個強颱明明對準直撲,於臨門一腳入侵時卻來個急轉
彎,或往日本或往大陸,使蕞爾之島良善之國於夾縫中左躲右閃避過天災。
小妹說會早點回來,嫂子也請人搭好棚架,香水百合於躁悶間散發濃郁的芳香;
一早上風微無雨,白鹿颱風會在午後登陸島國南境,廳堂再擦拭一番,
午餐食一飯糰後便早作休息,靜候家族光臨,這三代同堂盛況應是今世最後一次了。
師父領頌阿彌陀經,狂風暴雨突襲,室外呼呼作響,孩子們也不驚慌,
於庭仔腳於棚架下仍肅穆共唱佛號,額頭髮際間的汗涔涔滑落至唇上。
---阿母!我不再流淚了,讓想念與祝禱依託直到西方極樂淨土願您與佛同住。
依師父的指示,小心翼翼謹慎恭敬的將母親的名諱生卒年月日抄寫於一小木片上,
再置入祖先公媽座台裡,依序排列在父親之後(兄長們也都各一片列入各家公媽裡),
師父再將母親牌位前的香爐裡之灰,取些許分裝入於四個紅包袋,再散入公媽爐中合
之,以三柱清香,稟告諸祖先今起合爐共享香火祭祀,即共一家也。法事約兩個小時圓
滿,四方來聚的子子孫孫或說學逗唱或寒暄搏腦或呼兒喚孫,再同往餐廳晚宴。
農7/24母親走後一年,回想起歷歷在目,時間何其匆匆歲月何其短促,祖先牌位中供列
的也只是傳沿了四代,更早之前於唐山的無從考也渺不可知,而到了吾等這一代七個兄
弟姊妹,也漸日薄西山,未幾亦將忝列其中,侄甥有的說要海葬、樹葬……
身前事漸漸不管不裡不聞不問不放在心上,何況身後事。
港邊餐廳席已開,載著三哥沿著重劃區蜿蜒曲折小徑前往,雖近在咫尺竟差點迷路,
足不出戶孤陋寡聞也還是單純的好。
海鮮料理為主,時價與生鮮與北都一比皆為物超所值,難怪雖在風雨日仍食客盈門,
而老闆正是童年鄰舍那位小頑皮,亭亭玉立的女兒與妹同學的姐姐,
內外場忙碌的招呼送菜間雜著故知話舊想當年。
二姊夫扼腕舉杯大嘆:你怎麼不叫我們載你呢?把機車放這,明天再來騎回去吧?
數十年親如兄弟,同是性情中人,理念相同,每聚必痛飲,今宵不得共酌,
叫他何以盡興。
罷了!酒駕輕忽不得,心情也乏興致,但看孩子們穿梭敬酒,拍照錄影紀盛會,
紅酒啤酒葡萄酒交錯歡聲笑語中。
父親、母親,相信也會很高興地看到兒孫如此的平安喜樂。
在歡騰聲浪中趨身低語囑咐侄須送三哥回去,告辭後於漁港邊道上奔馳,
回家的路總是比較熟悉,不錯轉也不迷途。
孫子七,女兒獨自去北都,再為外婆經頌一回,怎麼搭車她比我還俐落,
而我還是安於獨處。
惱人多時的破皮從腳趾延伸至雙掌又蔓延到十指,刀傷燙傷皮膚藥膏隨意擦抹,
聊勝於無的想以精神意志自療,當然是痴人做夢自食苦果,
趁著請假日無所事事到診所逛逛也好,舒醫師輕瞄一下二話不說就斷定是香港腳。
久聞大名,今才有緣得遇,要不是玩弄於掌間,實在懶於裡會,畢竟我還在人世,
一出手實為不雅觀,何況表皮漸被蠶蝕,斑痕累累像壁癌像潑墨畫似的,
不同的是暈紅的像天邊山際的晚霞。
點好餐才發現沒帶皮包,還好大姊就在百尺,趕忙前往周轉。
---弟弟,夠嗎?
現在的我已無所缺無所不足,只是還有些粗心大意,還有些高興能在無意中與妳說上幾
句話,父親生前常說,這輩子能做兄弟姊妹,後輩子還有那個機會嗎?
這世後世今生來生,骨灰煙葬塵土歸虛空,再也不會有個你有個我有個他的音容,
卻都是有情地曾經糾葛牽絆,像一幕幕稍縱即逝無法重播的畫面。
201909